“还行吧,”李月华谦虚道,她看着许欣说:“这孩子,骄傲得很,考了个不错的分,眼睛就到脑袋顶上去了。
李月华不会说她一句好的,这一点许欣很早就习惯了,即便她不只是考了一个还不错的分——她考了W中全校第一,她的班主任曾经说,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么优秀,还这么努力的孩子。
“哦。”吴建军并不关心子女的成绩,成绩不好也没关系,反正他有钱,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你有钱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什么地方你都能去。
几句简短、不走心的寒暄过后,吴建军开始看表盘上的时间,李月华的笑音中立刻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她害怕吴建军马上要走,吴建军在这个房子里,从来没有待够过十分钟,包括他们在床上的时间。
李月华背过身,在吴建军看不到的地方,叱许欣:“从进来到现在,怎么一句好话都不会说,叫人,听见没?”
许欣扭过脸,依然不说话。
吴建军脸上的笑渐渐僵硬了下去。
他的脸上已隐隐浮出了一丝不耐烦,肥硕的身体向后仰,从怀中掏出钱包,看也不看,抽出一沓钱,向许欣递去,似笑非笑,说:“是吴叔叔不好,见了面连个礼物都没带,你们现在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些钱给你,拿去花。”
许欣不动。
李月华面上表情愈发阴晴不定。她替许欣将钱接了过去,塞进她手里,咬牙切齿地说:“看我生了个什么小祖宗,吴叔叔好心给你钱花,都不知道接着?回你屋去,晚上别出来了,知道了么?”
许欣看着那把红钞票,嗤笑了一声,她挑衅地看着吴建军,语气平淡地说:“吴叔叔不是大老板么?就这么点钱?”
像吴建军这种人,好面子,爱听好话,爱戴高帽子,最恨被人讥讽没排面,果然吴建军的脸肉眼可见地僵了下去,他定定地瞪着许欣,惊讶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年轻女孩,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李月华更是脸色煞白,这是自己的女儿,是看不上的拖油瓶,她这么说,就是在给她甩巴掌。
吴建军瞪着许欣喘粗气,常年抽烟的肺部像是抽风机一样呼呼响。他知道许欣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要他难堪,但她这种一招就是管用,他受不了别人说他没有钱。他阴沉不定地从钱夹里搜出了一些多的钞票。
他身上的现金并不多,这基本上已经是他全部的钱。
“够不够?”他说:“现在没人把现金带身上。”
许欣抓着那把红钞票,点了点,嗤笑,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门关上,门外李月华在跟吴建军赔不是,“这臭丫头,什么坏脾气?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许欣看着手里的钞票,她数了一遍,一共十五张,很新,连号的。
一千五意味着什么?可能是像吴岳冉这样的人一个月的零花钱;也可能是一个贫穷地方一家三口一年的吃穿用度。同样一笔钱,对于不同的人而言意味着不同的东西,于许欣而言,一千五意味着一个学期的学杂费、新校服费,和一张去远方的机票,
她不想收下吴建军假惺惺的好意,一点不想,但她却又是这么的需要这笔钱。
她好像面临了一道难题——如果迫不得已,你是愿意吞下一只癞蛤|蟆,还是吞下一只苍蝇?
门外,李月华和吴建军的笑声渐渐小了下去,他们进入卧室,打开了震耳欲聋地音响。
许欣对着那笔钱出了好久的神,最后十指并拢,将钱揉做了一团。
*
红色塑料操场被太阳晒出一层水蒸气,一只篮球砸进了许欣脚边唯一片绿荫里。
“球扔回来呀!”
阳光下,岑北亭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
他穿着校服的白衬衣,满身大汗,他皮肤很白,越出汗反而看起来越白,越干净。
“扔过来!”他夸张地冲她挥动手臂,示意许欣将球扔过来。
篮球滚在了许欣脚边,撞到穿着白色棉袜的脚踝后弹开,然后滴溜溜地向下一级台阶滚去。
“许欣!篮球!”岑北亭扯着嗓门喊道。
太阳把她晒得快融化了,许欣懒得动,眼看着球要越滚越远了,她终于慢吞吞地伸出手臂,勾住篮球,往岑北亭的方向砸了过去。
岑北亭跳了起来,像扣篮一样张开手掌,截下半空中的篮球。许欣力气不算小,篮球飞了好远,岑北亭手掌接住时,发出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岑北亭歪了歪头,和他那群欢呼雀跃的队员一起,对许欣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
篮球赛继续进行着,许欣看不懂,只觉得那一枚红色的篮球几乎要晃花她的眼睛。
球场上,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岑北亭就像一阵旋风。
他爆发力极强,有一颗与他阳光开朗外表不相符的进取心。他热爱对抗和进攻,带着队友在对方的篮球框下不断攻城略地。
扣篮。
没进。
截断传球,转身,假动作闪过三人,再扣篮。
这一次,球进了。
在裁判员尖锐的哨声里,篮球从篮球框里坠在地上。
岑北亭手指指天,在尖叫声中脱掉了白色运动外套,被汗水湿透了的白色背心隐隐绰绰的映出了他小腹肌肉的形状,已经接近成人的肩膀打开,厚实的肩胛骨突兀的绷起。
许欣用手背搭住被太阳照得发红的眼睛,嘟囔:“辣眼睛。”
“喂!”
许欣睁开眼睛的时候,岑北亭重重地坐了过来。
他大手勾着篮球,“哐哐”地拍来拍去,肩膀上还有水珠,细细密密地趴在凸出的手臂肌肉上。
他身上太热了,像头顶毒辣的太阳似的,一阵一阵冒着热气。
“坐这儿干嘛呢?”岑北亭笑眯眯地问。
没干嘛。
“哦,我知道了。”岑北亭在许欣开口前臭美地捋了捋刘海,说:“你是不是在偷看我打球呢?”
许欣:“……”
“嗨,这种事儿,”岑北亭啧啧道:“何必躲着呢?又不是不让你看,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咯。”
他得意洋洋地展开两条手臂,往后靠,躺在台阶上,他敞开了两条大长腿,一个人足足占了三个人的地儿。
看个屁!明明什么都没看!
许欣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了,白色球鞋在斑驳的树影上踩来踩去。
太自恋了,自恋鬼!操场是你家的吗?
就不能出来晒太阳吗?她愤然地擦了把脸上的汗。
“我没看你,”许欣闷闷地说:“我就出来透透气。”
“哦。”岑北亭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压根不信。
他笃定,许欣肯定是出来看他的,毕竟他这么帅气。
操场上的太阳太毒了,离开了篮球场,岑北亭也蔫了不少,他举起手背挡眼皮,懒洋洋地罗里吧嗦:“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没关系,真的,全校女生都爱看我打篮球,你是我同桌,就咱俩这关系,你想看我打球直接跟我说,我给你安排VIP席位,你也不用躲这儿偷偷摸摸。”
每次都是这样,岑北亭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让人脑溢血。
许欣努力深呼吸,压下被太阳烤出来的火气,说:“我不看篮球,看不懂!”
“看不懂?!”岑北亭一脸夸张,狐疑地瞪着许欣看来看去,“你智商,不至于吧。”
许欣:“……”
她撇撇嘴,说:“看不懂,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十个人,一个球,抢来抢去。”
岑北亭捂住胸口,做出马上要心肌梗塞的模样,他食指抵在手掌上,说:“你别说话了,再说话你和我两个人中间一定有一个要住院了。”
这时跟岑北亭同队的李晓侯过来了,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岑北亭!原来你躲这儿呢!撩妹子就撩妹子,把球给老子啊!”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抢岑北亭勾在手臂下的篮球。
岑北亭毫无防范之心,被李晓侯把篮球抢了过去。
“偷袭,靠!”岑北亭懒洋洋地说。
太阳太毒了,烤得橡胶操场要融化了。
岑北亭斜靠在台阶上,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他用手肘推了推许欣,说:“你猜男生为什么喜欢打篮球?”
许欣问:“为什么?”
岑北亭努了努嘴,对围在篮球场边那一圈儿花儿吹了一个熟练的口哨,说:“为了追女生呗,你看,来看篮球的都是漂亮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