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灰(27)
一道纤瘦的影子从对面的石头林里一晃而过,黑的像道梅超风。
“谁?”
“有凤啊,光新的老婆。”花姐说着从裤袋里掏出了手机一边摇头,一边又拨了电话说,“不行我得给他打个电话,这大雨天的他不让他老婆好好呆在家里放出来,不是要出事儿么。”
后山上死掉的人不算少了,一年意外山体滑坡,泥石流什么的,山村来一次人就少一拨。
花姐打了几个何光新没接,跺了跺脚:“不行,我得上去瞧瞧。”
钟霜赶紧拉住她,说:“花姐你留着吧,我去就行。”
雨点大的让路边的小草根都哆嗦着忍不住连连弯腰垂首,甘拜下风。
花姐的眼神直勾勾的似是要看破了钟霜的胸口。
“霜妹,姐不想瞒你。”花姐说,“你要是走了,大公会把我抽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
她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就因为年岁到了有个城里来看茶叶的小伙儿喜欢上了花姐想带她下去,大公就气的大发雷霆。
钟霜嗓子眼一跳好像是自己最羞于见人的地方被揭开看。
那般耻度不亚于双腿打开来,叔公上自己时候叔婆还在旁边围观一样。
她想一想,只得顺了花姐的意思说:“花姐,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花姐却推开她:“你要是想走你就赶紧走吧,别管姐了。我也知道你是糊里糊涂的上来,到底姐不该拦着你。”
“不会的。”钟霜拍了拍花姐的手转身上了有凤一晃而过的地方。花姐不再拦她,只躲了人群到有凤家去瞧,钟霜跟了几步看见有凤的影子在树林之间慢慢的停下来,钟霜蹑手蹑脚的跟在后走,有凤一直未发现到。
歇了一分钟不到有凤精力充沛的弹了起来,钟霜这下跟不上了。
有凤健步如飞的接连跳了两颗大石头上了辟了一条小路上去。
石路陡滑坡峭,钟霜注视了几秒发现有一条路可以往山下走,联通着大路那头。她穿过了朱村长那条巷子就能绕开何家走去。
从这儿走下去顺着路径绕着走,不会太困难。
这是千载难遇的好时机,柳暗花明又一村,钟霜做这顺水人情。花姐是个好人,但也要建立在坏的对立面上,人都是如此,并无非黑即白。
“……这就下来了?”后头传来了一个男声,润泡在了雨水里很久很久了。
仿佛是嗓音都湿淋淋的泛着一层白色闪光。
钟霜见了竟是何光新,眼睛也不眨一下,扭了扭头就道:“刚才……有凤婶婶往这儿上去了。”
3-4
不知何光新哪时候来的,没穿雨衣,他对头对脑的都是雨水。
何光新说,“你也要上去?”
钟霜转头看了看层层拔高的石头林路,满地的落叶片。
积水将叶子都浸润的起了皮,皱巴巴毫无生气。她想了想点头,不叫何光新瞧出自己的心思来。何光新却笑一笑,直说了:“你别想着上去,去也找不到。你不花姐让我来找你的,恐怕她也惊你就此逃走她吃不了好果子吧?”
钟霜嘴角划开来,笑笑:“我没想逃。”
“你逃不了。”何光新伸过手。“你先下来。”
一场大雨,“哗哗”的下了半天一夜仍不歇。四周一大片树海,真的成了汪洋大海。
天都黑黢黢的了,原本决定回家先泡个澡歇一会儿,花姐赶到他家,汇报了有凤跟钟霜的信。
何光新就直接过来了。
一大早出了门的时候雨已经小下来了,没带什么伞,谁知后势越来越见着大了。
钟霜看着浑身在雨里的何光新,默默的摇一摇头,并未接过何光新的手,自己往边上一挨。滑坡的泥翻了出来,她脚横着多多少少的固定。
何光新瞧她的样子笑了笑,说:“你跟你叔公怎么样了。”
脚下湿滑钟霜一挪,屁股失去重心险些摔倒。
罪魁祸首在一边笑着一把子扶稳了她的手。
哪壶不提开哪壶,钟霜转了头看着有凤离开的地方,细声喃喃:“小婶就这么走了。”
“她准找我娘,”何光新往前边引路,却嫌钟霜走的太慢,说:“你快点,我没雨伞也没雨衣的。”
在悄无声息的树海里他成了一只最傲人瞩目的落汤鸡。
何光新母亲五年前吃斋念佛入住寺庙,这事村子里寥寥几人知道。早年何家母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不是天天在庙里。
她匀个半年回家照料何老爷子属是常态,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何母干脆搬进了庙子里住。一年里何母只过年过节加起来这么十来天回来瞧,神秘的很。
何光新家在这附近不远,走几步到了。屋子不怎么大,老式的黑砖瓦屋,下雨天漏水。
一脚进门先瞥见花姐坐在一架缝纫机前桌子上,细细看着一件平摊的毛衣。
“你们两个坐一会。”何光新走到洗手间门口,擦把脸说:“有凤今天恐怕不回来了,待会儿我到叔家吃饭,一起去。”
缝纫机表面光亮,即便是用了很多年了,仍未磨损,觉得新奇。
花姐抚着缝纫机的手为了这句话猛的一缩,扭了头:“什么时候到的?”
钟霜摇头,“没几分钟。”
何光新擦了脸又进门,说:“我冲个澡换套衣服,冰箱里有冷水你们拿着吃。”
说着开了客厅的灯。花姐刚在的时候客厅里昏昏暗暗。这么一点,光亮瞬时充盈了整个厅子济亮了一堂。
低头看了看脚上,泥巴都是,钟霜抽了一张餐巾纸在绿皮红坐垫的沙发坐下来擦鞋。
“光新这阿弟,”花姐笑了笑一样挨在了钟霜身后的沙发靠上,说:“多大的人了好似还是收不起玩性。”
钟霜擦一擦鞋顺口问:“多大了。”
“二十一了,”花姐叹口气,“不知道怎么想的,都快毕业忽然说不读了,休学了。”
钟霜意外:“为什么?”
“我哪知道。就阿杰死了之后他跟着上山来,就说这一学期不去了。”花姐想着了什么停一停,声音轻下来说:“他在阿杰租房村子那一个很喜欢的女人叫英仙,英仙结婚了,估计跟这有关。”
慢慢的“嗯”了声,钟霜擦好鞋扔掉餐巾纸倒是一词未发。那日她听两个人谈话,似乎是英仙更想嫁进来讨名分而何光新不肯。
屋子里环视一圈,干净谈不上,脏乱也堪堪的勉强过得去,如果略过墙角织的一朵一朵茂盛的蜘蛛网花的话。
坐了一会坐不住,花姐起身说:“阿辛不知道在家怎么样了。”
钟霜跟着起来:“花姐我们一块儿回去。”
洗手间里还有一个男人“哗哗”的水声不断在洗澡,外头两个女人样子似足了急脚跑离。
不止何辛辛,还有个腰子残了而至今蒙在鼓里的何老爷子。一老一小加起来一百岁不到,仍实在是不放心。
“霜妹你留着吧,万一有凤又折回来了。”花姐挤眉弄眼的对钟霜说,“他俩夫妻不对付。”
钟霜张嘴笑了,“我也不对付。”
末尾的字音随着洗手间门打开紧急了刹车,停了下来。
何光新开门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吞没了钟霜之后三个“不对付”字眼。
“花姐,这边三百块钱是你的。”何光新穿好了衣服擦了头发,湿漉漉的直接过来。
他从衣架的外套肚里掏了两三下,抓出三张红钞票。
花姐眨了眨眼睛几秒钟,说:“光弟,你这是做什么?这钱我不能收。”
何光新笑了笑,“有什么不能收,你上回照顾我娘足一个月,月薪三百我都嫌脸面臊。”
花姐愣道:“你钱哪来的?”
“玩点牌就来了,”何光新用毛巾擦着头发翻了墙上一页黄日历,看着说:“你拿着吧,我也不给桂花婶婶了。”
有些钱大家心知肚明会被吞,不如爽快一点交当事人。
花姐勉强一笑:“我的钱就是叔婆的钱。”
“反过来就不成立的不能加等号。”何光新擦好了头发把毛巾扔进洗手间,看一眼时间,侧脸转向钟霜,在她的脸上停顿一秒又转了开自顾自地说:“走吧,有凤她不可能回来,回来了冰箱里有虾,饿不死。”
说是这么说,有凤只是脑子疯了点但不代表傻,肚子饿了吃饭,穷了找娘。不过她这里将“娘”转成何光新这位“丈夫”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