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灰(20)
米饭大家都吃得起,一个人吃两三碗大山村也不被吃穷。
“你们何家男的真行,女人都那样了还能气定神闲的打牌玩乐。”桂花又挑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叔公的碗里,说:“下次不来吃你给我打个电话。”
何家堂前的墙上挂了三张黑白照,好巧不巧悬悬落钟霜的脑袋顶。
一张何家太爷爷,一张太奶奶,钟霜也不懂还叫他们什么,还有一张是新放上去的何处杰。三个人都似大佛尊在颅顶瞧着钟霜。
钟霜都跟死人待过了一夜,这点小撞邪的事都惊不到她。
“阿霜,你傻愣着做什么,一块吃。”桂花叫了钟霜一声,说:“还是叔婆做的你不爱吃?”
钟霜连连摇头,却也不动筷子,大眼逡过了叔婆又遛了一下对面的叔公。
“长辈不动筷,小辈也不动。”
桂花一听,乐的笑了笑,戏谑:“你脑袋瓜原是聪明,一点不笨,还知道举一反三这东西。”
钟霜安静的摇头,换做往前两日她一定又呆傻的不知所措了。
如今钟霜适应过来,可以静的同一道佛影不声也不响。
何禅祖见状拾起了筷,说:“看来还是得我先动。”
桂花笑的眯了眯眼:“你给你侄孙女也挑一筷子肉。”
一大桌子热烘烘的饭菜,前两日没吃完的扣肉、市场里新买的鱼,白生生的鱼肉红艳艳的猪身。
虽不至于一锅盆那么大,一瓷盘子里装了满的也是钟家少有的。钟霜难免想着养父家,吃一块鱼肉都是要精挑细选剔最完美的,最后厨师端上了桌往往中间就剩了一勺子那么大。
她到山上来才发现,缘来人都各有吃法。
“这块肉是鱼头里最好的。”桂花捅了一肘子叔公,撺掇:“你看你侄孙女这么瘦,还不多给她拣点。”
“你太热情了。”
“热情点不好,瞧你侄孙女拘束的。”桂花在明晃晃的灯线下一托下巴,看向了钟霜:“阿霜,我听你说咱们菜太咸了,做完了特地又滤过一遍。你现在尝尝还合不合口味。”
灯上的小光影顺势在桂花面料绸子肩上跳过来跳过去。
隙隙的漏着桂花仿佛黑云滚滚而来的笑色。
“好的。”钟霜拿了碗起身要捡一筷子,左看看右看看。
通桌大半都是荤食,到了头七这日须不吃了。
“你傻干着,不帮你侄孙女一把?”桂花一筷敲在叔公的手臂上。
叔公何禅祖哪里不知桂花存了老大半天的心思。
桂花傍晚的泪早就干了,叔公看了又看,将筷子放下来。稍刻他不作停留,挑拣了一筷给钟霜。
“这是你叔婆自己养的猪,不打催生素不加剂,你吃吃看。”
桂花叫叔公拣鱼肉,挑来挑去何禅祖还是弄了一筷子的猪扣肉。
这一块扣肉质感上佳,肉皮润泽,钟霜端了碗接过。
“真不会选,瘦肉哪能长肉,吃点肥肉啊。”桂花在一边抿抿嘴笑看着两个人,见了钟霜低头就要咬,又拦了说:“你这么吃没味儿,蘸点酱油来。”
钟霜咬到一半的肉进退两难的叼在口边。
她略是抬眉,额头压出了浅浅的电灯泡的光辉。
“瞧这孩子,肉都不会吃。难怪手臂这么细,”桂花起了身给她舀一碗鱼汤,捏了捏手才道:“没点肉生孩子哪行,要多吃点才好生养。”
“桂花,你让她自己来。”何禅祖极其平淡的打断了桂花的叨念。
桂花停了停,一拍脑袋,在钟霜的注视下笑了笑看着她说:“是,阿霜守丧三年,哪个男人敢近,我先两刀子剁了他的春袋。”
有一瞬间桂花身上散发的凛然气质似乎真狠的要杀人。
过不了半分钟,她又淡淡的撇下眼来,转到了何光新身上:“你那侄子书就这么辍了?”
何禅祖头也不抬的喝着汤说:“是。”
“都读到本科了还不学,接下来吃我们家的?”
何禅祖才看了一眼桂花:“他有自己的打算。咱们插不了话。”
桂花隐隐的“哼”了一声,说:“你们俩叔侄倒是相像。”
桂花嘴上说的狠劲了十足,临着何光新来电,提起他欠的几款赌牌费,桂花又态度软了。
何光新这男人,长的不如他叔叔好看,倒是嘴能比叔叔会讲说道讨女人欢心。
收拾了碗筷钟霜在厨房洗,这里没有净水器,也没有洗碗工具人,按了花姐教的挤了两把洗洁精进水盆里。也没有洗碗手套,就着冷水的这么混淆着擦碗拭污渍。
秋天还好,到了冬至前后再碰冷钟霜会生冻疮。
她的确是娇贵,进了这里才知道这点。
有一两次钟霜听见桂花在厨房里同拿茶叶的何禅祖谈事儿,说起这。隔着门版何禅祖的声音飘出来:“你就让她少做点。”
又几次桂花看着她笨手笨脚洗衣服,欲言又止了几回,终究是夺了她手里的自己把衣服都洗了。
后来几天桂花同她也都相安无事。
那一日钟霜拿着何禅祖给的钱给何老爷子买感冒药,山村里唯一一家开西药的中西药结合店,她花了老大不小的工夫才寻了着开了。回来何老爷子吸了两鼻子听说是钱郎中的,当即摔了瓶子扬长而去。
钟霜拿来扫帚拖了拖,桂花从屋子里踱出来,晚头渐渐地落了。
她叫了钟霜一声:“猪喂了吗?”
“喂了。”
小猪崽吃很多很多的饲料,一定长得白白胖胖,钟霜挺想同人这么说说,可花姐不在。
桂花平时最腻歪听钟霜说这些司空见惯了的事。
2-8
桂花听钟霜说完,只点了点头,说:“阿辛要洗澡了,你跟我来一趟,你是他阿妈总要学着点怎么帮他搓身子。你把扫帚给我。”
钟霜怔了怔赶紧递了过。
桂花将扫帚麻利快索的插进了胳膊肘,转身就扔进了储物间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桂花是说一不二的人,当即扭着屁股一步一步地上了二楼抱阿辛下来。
钟霜奇怪今天日头都快落了要吃饭的时候,搓澡?
平常这活儿花姐怕钟霜难堪,都自己揽了,顺便也会喂奶给何辛辛让他安静下来。谁叫今日花姐不在,桂花可能是瞅准了机会顺手牵了钟霜接过。
“阿霜你把水放了,别用蓬蓬头,”零落的脚步声跨到了二楼想到了什么,桂花急转头低了颈子吩咐。
钟霜抬了头说:“叔婆,搓澡还是蓬蓬头比较好吧?”
桂花摇摇头笑道:“你听我的。”
说完桂花并不很快的上楼,接连着看了钟霜好几眼,情绪平铺直叙,看不出几分特别,却也令钟霜惑然。
桂花看了眼一楼的时钟,催促:“你叔公快回来了,你赶紧去吧。”
一口气说了闷住钟霜的话头,毫无质疑性质的走了两三步,桂花一蹲腰。
彻底消失在钟霜的视野之中的桂花,猫着腰往楼上走。
钟霜看着一反常态的桂花几秒,隔了片刻,她才像认了命似的转进了洗手间里。
叔婆家的洗手间有一只小小的浴缸,只是很久不用了,洁白的瓷缸都结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一只虫子从网边飞来一下子蹦到了钟霜的眼皮子上。
她伸手拍了掉这叮人的害人虫,拿手去拧水龙头洗眼,水流“哗哗”声里她一时之间没听着身后洗手间进门的声音。
还是得来人窸窸窣窣的解了衣服的声音扰了水声。从空隙里钟霜捕捉了那声音,经不住揉着眼皮说:“这浴缸可能排水系统不好了,叔婆,我看要不还是……”
“嘘。”
后边男人却一手伸过来捂住了钟霜的嘴巴,消长的身子似是紧绷的长弓贴着她靠上来。
头顶的蓬蓬头又同时刻“哗”下水浇了钟霜满头。
一只瘦长的手骨节结实有力地从身后抓着了钟霜的手腕。
钟霜很快意识到了是谁:“叔公……”
“不要说话。”何禅祖低低地贴在她耳边:“很快就好。”
一朵垂直而落的水花溅开在钟霜的脚边,声音响亮。
钟霜僵着感受着何禅祖直线上身的体温紧贴着自己淋湿了的衣服。
“叔婆……”她很用力的挣扎起来,说:“不能……”
“她知道。”何禅祖扭过了钟霜的脸,掐紧她的嘴巴不让她说话:“桂花知道,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