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梅遇说有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的打算,薛兰台不知怎地,没有高兴,反而有丝伤感。毕竟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梅遇不可能永远像今夜这般同她共进晚餐。“你有想过什么时候回美国吗?”
成年后,梅遇很少回伦敦和家族的人一起生活,他主要还是住在美国加州。“一切都以实验为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等实验结束我就回去。不过,最近这两三个月肯定是在国内的。”
哎,薛兰台光是听着就有些伤感了。在头顶上水晶吊灯的鹅黄色光芒下,薛兰台的眼睛显得比平日更晶莹水润,温柔多情。“都是我,平白无故提这个做什么,弄得我现在连吃饭的心情都快没了。”
“没有吃饭的心情,那必然是菜没选好。”邢邵笑着走到桌前,“薛小姐是最明白的,我是望浦阁的常客,经常来这里用餐,连他们家的隐藏菜单都知道。要不要我为薛小姐和梅先生点菜?”
如果早知道会碰到邢邵,薛兰台今天一定不会选择望浦阁。
眼前这个人梅遇记得,之前在咖啡馆的那个男人。那时他与薛兰台的关系似乎很紧张,但如今看来,两人好像已经和好了。
看到邢邵,薛兰台心里有点打鼓。不过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算要收拾邢邵也是之后的事。她只得先为对面两人做介绍。“梅遇,这位是我的上司,大华的副总邢邵。邢邵,这位是我的朋友,研究脑神经的科学家,梅遇。”
既然薛兰台都做介绍了,梅遇起身,朝邢邵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梅遇。”
邢邵热情地握住了梅遇的手,脸上的笑容自然亲切,“你好你好,我听薛小姐提起过你,梅大教授。久仰大名。我来这里吃饭也没找到位子,不知可以和你们一起坐吗?我也很想了解一下梅先生。当然,这顿饭我来请。”
显而易见,这位邢先生是冲着他来的,不过是为了薛兰台。既然如此,如果薛兰台不说话,梅遇也不方便代她做回答。
见两人都看着自己,等自己的答复,薛兰台感觉自己要疯了。她不介意和邢邵一起用餐,但这不代表她愿意和梅遇与邢邵两人同时用餐。可是邢邵这个老狐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必要时候连自己的脸皮都不会要,怎么可能还为她着想?他就是吃准了自己面皮薄,梅遇家教好,才敢这么大大咧咧堂而皇之地过来。
但薛兰台此时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勉强笑着说:“好的,那就谢谢邢副总请客了。”
邢邵笑呵呵地坐下后,服务员拿来了一份新的菜单给他。
薛兰台一直担心邢邵的出现会让梅遇尴尬,但后来薛兰台发现完全是自己多心了,整顿饭下来最尴尬的反而是她自己,梅遇和邢邵居然相处得不错。邢邵以前完全没有假装,他是真的对梅遇这个人很感兴趣。此时的薛兰台尚不明白,像邢邵这样的男人,比起追逐一个女人,他更喜欢与称得上他的对手的男人交往。女人,永远不会是邢邵人生中的主旋律。
如果对于别人来说,邢邵这般的聪明,这样直接犀利的做人方式过于锋芒毕露,偶尔会让人感到不适。但对于梅遇而言,这些完全不是问题。他可以很好地包容邢邵鲜明的个人特色,就仿佛剑与剑鞘的关系一般,更接近于一种平等地圆融。
这一点,薛兰台后来也渐渐看出来了。梅遇和邢邵的对话,并无任何高深艰涩的内容,可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机锋,也很难容外人贸然进入。若不是梅遇和邢邵都会照顾到坐在一旁的薛兰台,薛兰台想自己大概会插不进一句话。
薛兰台居然很迷恋这样的场面。看两个强大的人相互交谈,无论是融合还是对抗,她都觉得很有力量,很有生命的活力。不知从何时起,连她自己也不顾什么社交礼仪,开始毫无伪装,全副身心地加入了他们对话。这一场晚宴,终于成为了三个人的盛会。
这一晚,梅遇见到了一个之前他从未见过的薛兰台,开放的,大胆的。她不再是那朵黑色与粉色的罂粟花,热情且疏离,高傲而卑怯,而是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笑会叫,偶尔还会抱怨这两天遇到的烦心事。梅遇清楚地意识到,是邢邵的出现,让她在这场对话中成为了真正的自己。
而对于邢邵来说,这一晚,他不仅认识了一个朋友,而且少了一个情敌。他可以感觉得出来,梅遇对薛兰台根本没别的心思,只是单纯地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来看待。不过别说梅遇不喜欢薛兰台,就算梅遇喜欢薛兰台,邢邵也知道自己在这场感情的互弈中不会输。哪怕薛兰台自己也尚未察觉出,但邢邵却看得清楚,薛兰台对自己的亲近是远甚于对梅遇的。
说来也巧,今天薛兰台的车刚好坏了,在公司楼下停车场停车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后轮直接爆胎了。所以是邢邵送薛兰台回的家。
“不好意思啊,本来今晚应该是梅遇送你回家。”邢邵调侃薛兰台。
薛兰台懒得理他。今天晚上,她好像明白了挺多东西。她对梅遇一直都有爱慕之心,哪怕是此时此刻。可是人没法光靠爱慕就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她并没有做好和梅遇长相厮守的准备。
正如瞿湘湘说的,梅遇不适合她,她也不适合梅遇。梅遇看起来谨守规则,恭慎严苛,但其实他的野心在天地之间。而她的心却只装得下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事业,一方端正体面的办公室,一亩盛满欢喜的人间烟火,便是她所希冀的全部。
第19章 竹生长安:□□城
今年上海的夏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早,才五月末,天却已经见热了。梅遇从昨天早上一直忙到今天凌晨三点,从实验室出来,天还黑得很,却没感到夜的凉意。在实验室泡了一天,他不想出来以后再钻进车里,索性沿着风景好的地方走回家。实在走不到,半路上就找家酒店睡一晚上。
夜风也是带着暖意的,梅遇甚至能够闻到自己身上极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有些实验室工作者不喜欢这种味道,他倒是没太大感觉。这是死亡的味道,也是肉|体永生的味道,他留恋这种仿佛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味道,带着一种隽永的清香。
穿着白衬衣,手臂上挂着一件薄薄的外套,梅遇穿过两条马路,走上了外滩。这个时候的上海外滩,依然霓虹闪亮,灯如星月。然而见过了外滩最辉煌鎏金的灿烂,为生存而奔波的疲惫的人们,还是会觉出一种凋零的失落。不过在这个时间点还发神经夜跑的年轻人就不一样了,他们白天没时间,晚上睡不着,又爱外滩此时的安静与繁华,就穿了短袖短裤,带着耳机和健康手环,沿着黄浦江的月光一路跑起来。
比起高峰时段,马路上的车不多,但就以凌晨三点这个时间点来看,这车也不算少了。不时有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从车里钻出来的年轻女孩子穿着橄榄绿色的字母卫衣,整张小脸被连着卫衣的大帽子围得几乎只露了个缝。有时从她们身边经过,梅遇都想提醒她们一声,女孩子不要这么晚出门,不安全。
年轻的女孩忽然拉住了梅遇的胳膊。
微微诧异,梅遇转身看着那女孩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摘掉了她的帽子。果然,是傅竹生。
梅遇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傅竹生张开双臂抱住了。傅竹生从梅遇怀里仰起一张白净的小脸,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连天上的星星都没有她笑得弯弯的眼睛明亮。“哈,被我逮到你了。梅叔,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他怎么会在这里?现在难道不是应该他来问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吗?梅遇瞪着傅竹生,眼中完全没有忽然见到傅竹生的喜悦。
在梅遇一言不发地责备下,傅竹生后知后觉地低下了头,她弱弱地说:“梅叔叔,你听我解释嘛。”
司机大叔终于忍无可忍地从车里钻出来了,冲着傅竹生喊道:“小姑娘,你到底给不给钱啊?我这等你也是要算油费的。”
梅遇看了司机师傅一眼,又低头看着傅竹生。
唉,傅竹生脸红了,她觉得有些丢人,“梅叔叔,我身上没钱……钱包被偷了,手机也被偷了。”
听了傅竹生的话后,梅遇走到司机面前,把钱给了司机师傅。司机师傅一数发现还多了三百,连忙说太多了太多了不肯收,但梅遇还是道了谢把钱塞到司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