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热恋+番外(31)

北风怒号着刮在钟意的脸上,这个冬天太冷了,冷到她连心脏都开始蜷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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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连海乘坐私人飞机回国,虽不是百分百,但比乘坐客机被警方抓住的可能性总是要低一些。世界上没有完全一百分肯定的事情,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等他回国的一天半里,钟意一直待在海边别墅。

气候转冷,施工队却比夏天还要热火朝天,钟意离开S市两个月回来,房子已经完全落成了。

心心念念的地暖和灌溉系统都施工完毕,二楼楼梯转角处的大提琴书柜稳当又轻盈地立着,上面可以装很多书,还可以躺两个人。

她把所有细节全部验收完毕,向所有工人表示感激,邀请他们留下来在院子里一起吃晚饭。

“嗐,钟老板的心意大伙儿领了,吃饭就不必了,大老爷们一喝多就闹事儿,”领头的管事明面婉拒再加暗示,“再则大家都急着把工钱结了好回老家过年呢,打工不容易啊,挣点钱到了春运还得倒贴黄牛......”

钟意恍然,她以为自己很懂人情世故,原来还是欠缺一份设身处地的真诚。她还是不够成熟。

她当即给施工队增加了百分之二十的工资。包工头欢喜离去,钟意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快要过年了啊。

钟意在冬日稀薄澄澈的晨光里踏入碧海的大门。公司门面依旧整洁华丽,股市开盘前,任谁也看不出它光鲜外表下爬满的虱子。

钟意也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在碧海上班打卡。

钟连海和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的沙发转椅上。门被推开,他的背影转过来,与钟意四目相对。

“来了。”他很温和地喊她坐下,叫秘书去泡两杯咖啡,其中那杯摩卡要加两块方糖。

咖啡很快端上来,钟意在钟连海对面坐下,很沉默地看着他。

钟连海穿了一套浅色的西装,发型领带一丝不苟,看起来很年轻。他今天没有戴眼镜,双眼越过空气直视着钟意。

“说说吧,你都在国外干了些什么。”咖啡的热气升起来,钟意看着那两块方糖渐渐融化,声音像掺了沙砾一样嘶哑,“这些年来,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很抱歉。”

“我不想听你道歉,我要知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去向外公下跪认错,去向警方自首吧。钟意在心里无声地喊。

“打算送你出国。”

钟意抖着肩,把眼泪抖进咖啡里,溅起几颗小小的焦黄色的水花,她反问钟连海:“你凭什么让我出国?”

钟连海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愧疚,后悔,怀念,仿佛要在短短的时间里把她的模样刻下来永远记在脑海里。他第一次这样勉强自己笑,说:“兜兜,我不想连累你。”

钟意不停地摇头,她求他:“爸爸,你不要道歉,你不要觉得连累我,你去自首好不好?我和外公都会等你的......”

钟连海的笑容明亮了一点,点头:“好。”

钟意跟着他点头,跟着他笑,洗钱要怎么判刑,几个亿应该不是很多吧,那么多大贪官都判得很轻呢,更何况他是自首的......更何况他还是个很称职的父亲。

“快过年了,给你定做了一套新衣服,趁着我今天上班,你去店里取过来我看看,好不好看。”

每年到了她过生日的时候,钟连海都会为她订制一件礼服裙。但是她的生日在夏天,钟连海去自首的话,今年夏天就见不到了。

钟意忙不迭地点头:“好,我这就去,你等我回来,你给我拍照。”

钟连海微笑着目送她离去。

钟意第一次用这么少的时间逛商场,或许根本不能叫逛商场,她只是去到商场六楼,拿了衣服穿上,连镜子都没有照就又从商场出来了。

车开得很快,每遇到一个红灯她就紧握着方向盘咬牙切齿,该死,为什么六十秒钟这么长。

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血液发烫,仿佛某种灾难来临时的应急反应,开始出很多汗,汗液被柔软的羊毛捂着,贴在身上像绳索一样捆着她。

一路疾驰回碧海,她下车,关车门的时候脑子也跟着砰了一下。往前走,看见一堆穿着制服的警察围在门口。身后,鸣笛声由远至近,一辆救护车从她旁边驶过,与前面的警察会合。

很快有好事人群围上来。钟意被人流裹挟着,像条断了气的鱼,周围人看她光鲜亮丽却失魂落魄的样子,用陌生的目光打量她,用探究的眼神扒|光她,将她名贵衣服下的隐秘丑闻好生八卦一番。

几十个警察围成一个圈,救护车上下来几个人走进圈内。钟意一步一步走过去,拨开嘈杂的人群,拨开警察靛蓝色的制服,看见地上的一滩红色。

血液的标准颜色是略暗的铁锈红,和玫瑰的颜色很像。有一个很残忍的传说,玫瑰是以鲜血作为养料长大开花的。

钟连海躺在地上,身下开满无数朵血玫瑰,花开得太艳太急,一路爬到钟意的脚边,把她水蓝色的浅口皮靴染上一点狰狞的红。

医生表示无能为力,从十八层高楼跳下来几乎没有生还可能,现在钟连海心跳停止,已经失去所有生命体征。

传说远不如现实一半残忍。

钟连海对她点头说好的时候,已经为自己挑选了最好的死法。

他怎么可能会去自首。他骄傲狂妄了一辈子,呼风唤雨大半生,放下屠刀也成不了佛,拥挤逼仄的监狱装不下他。

昔日对手快意恩仇,曾经伙伴作鸟兽散,树倒猢狲散。钟连海的名字势必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遭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他手腕上那只格拉夫让他比一般罪犯贵了两千万美金,他生怕自己死得轻如鸿毛,最后一秒还在竭力维持一分体面。

体面。方知祝要体面,钟连海要体面,好人要体面,坏人也要体面。

最不体面的是站在案发现场,亲眼目睹她的罪犯父亲自杀的钟意。

“你就是死,也回来了死。”

她没想到一语成谶。她又想起那年平安夜,忘了帮妈妈许的愿。

“这位女士,您突然出现在这里,请问您认识死者吗?您能否联系上死者的家人,据我们所知钟连海有一个女儿和身在A市的岳父......”

钟意看着警察狐疑的眼神和上下开合的嘴唇,声音跟着血液一起坠落冰窟:

“我就是钟连海的女儿,我叫钟意。”钟意的钟,中意的意。

钟意站在钟连海尸体旁边的样子仿佛一座雕像,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照不到她身上。

做笔录时十几个戴着肩章的警察站在两米外的地方包围打量她,口供室没有开暖气,空气阴冷,她和两个记录员隔着一扇玻璃,抬头可以看见一扇栅栏铁窗。

原来坐牢是这种感觉,钟意在里面待了三个小时,出来除了饥饿导致有些头晕之外也没有什么不适。

她这么娇气的人都可以承受三个小时的坐牢,钟连海二十多年的苦日子都过来了,为什么不能再由奢入俭一回呢?

钟连海涉嫌海外走私洗钱,制造股市泡沫恶意套钱,碧海因偷税漏税做假账而被暂时停关,在警方将详细证据搜集列出之前,这一切暂时秘而不宣。

作为钟连海的直系亲属,钟意也需要配合调查,期间不能离开S市,警方会派人监视她每日行程。

“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请你尽量不要接触太多人,这会增加我们的工作量,同时也为你和你的朋友带来一些不便。我们会尽量加快调查速度,不会麻烦你太久。”

两个警察和她一起从警局出来,开了车跟在她后面,距离保持在一百米上下,刚好能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的车头。

钟意三天没有踏出家门一步,手机通话也仅限于每天与方知祝的问候,偶尔和陆渐屿通话时都慎之又慎,她的一切对外联系方式都被监控起来了。

直到门铃响起,她如惊弓之鸟般从一堆报纸杂志里抬头,细白足背如猫般轻踩在深色地板上,提着一颗心走到一楼门口。

对话屏幕上出现警员的脸,他提着两袋水饺汤圆过来送给钟意,和她说节日快乐。

“噢......谢谢。”

原来今天是元旦了。她要让自己看起来喜庆一点,钟意很快速地梳理一番,涂上一点豆沙色唇膏,把腰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带上一点节日的笑意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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