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甫道完,便觉我怀中琴面仅存四弦,尽皆异闪,金芒灿灿,绷亮刚坚,更盛先前,我大喜又复大欢。
忽闻‘哀’道:“果若此般,吾可引路,吾既已言,不再作端,便也不助汝作吾觉心之恶端。”
我心头暗凛:“好你个哀!定是欺言与我,骗我入陷。若不然我所言救人之事,为何却道作是你心头之恶端?”
幸甚至哉,我已明然。但凡你等魔殿猖徒,尽都此般,心狠厚面。口齿这套,背行那番!
于是我便假应道:“然。”
‘哀’引着我,假水涉川,迂迂圈圈,几番腾转。
忽觉我先前只顾酣战,竟是未曾细观。不料魔殿竟也是这般,妙若人间,水美霞岚。
霎时之间,我身心俱颤。只因此地,你我似曾来过游玩!
仍是那般,壑谷涧间,飞瀑悬帘。树竹深蒨,山高亭寒。
寒气渐袭,却有喜感。一怪忽现,我惊手一弹,电织雷漫。那怪不惊,却只嘻嘻然又悠悠然:“吾乃喜,汝却如何至殿?呔,原来是哀从中作乱,哀,汝尽会求祈奉言,无怪名哀,吾亦为汝之举,甚觉哀。”
‘喜’之话语虽如这般,却是那有半分哀意来藏含?
难不成此‘哀’‘喜’二怪,将要联手斗我?思罢大惊,如此不妙。我又慌忙错手,将那琴弦弹。鸣瀑溅电,壑覆雷炎。青山鬼怪与阙栏,一并都化作飞烟。
‘哀’‘喜’二怪,猝不及防,电雷绽间,躯碎一团,二字飘旋,‘喜’‘哀’悠跹。
叮叮相间,琴折二弦,余二弦。我顿伤电光愵暗,弦威大减,金翅速缓,疾展也再不能瞬变!
我恨欲蔓延,如何方能续我翅和弦?我要叱咤长天,还要天下唯我独言!
前番经验,首遇‘恶’,一番恶战;再逢‘怒’,一番小战;后逢‘乐’,仅只我战;今胜‘喜’‘哀’,一记双斩!忽就惊觉,魔殿之怪,竟都如此,外强而内干,料定殿主也应无甚内涵,只需探手,便可将之狙歼。
虽只余了二弦,但我定也可凭之,叱咤长天。心□□罢,我又复振翅。
正当沿那亭廊飞转,忽觉魔殿氤氲,瞬间便是霞彩交变。叠潆聚漾,凭空飞缀,眼界之中,忽就垠袤陡然。竹草剔透,翠艳无边。气拂飘渺,妙若仙卷张展。
我凝翅落殿,踏至堂前。前方一影,待其转身,俊面衣冠。我忽便兀自大惊,如何会是同我一般容颜?!
我便喝叱:“狂胆魔徒,幻化我颜,欺我尘缘。钝我金翅,毁我琴弦。一并要你,命来抵还。”
那影道:“吾名乃爱,魔殿大殿主。吾爱天下人之所爱,亦爱天下人之所不爱。魔殿七主,喜怒哀乐爱恶欲。君乃是欲主,七主同根,互制相牵,一主雄而本尊不平。君既已制杀喜怒哀乐恶五主,那定也是容吾不下,即君杀吾,吾依然爱君。”
我惊忆前番几战,‘爱’之所言,似乎正是与此印鉴。
转瞬又思:“我还要依琴仗翅,破殿救人,然后一同叱咤长天,天下为尊,唯我独言!而些个魔殿狂徒,尽都如此。心狠厚面,口齿这套,背行那番!”
思罢,我落指扣弦,电雷灿灿。剩余二弦,威力已不复先前。
雷光映面,‘爱’忽而指着我惊叹:“本尊何时受你控蚕?悲哉,欲主本尊亦纵欲,轮回难担,必遭天来报谴!”
我哪管他言,十指飞翻。音韵迸溅,雷芒电闪。魔殿分刻间便是土崩瓦燃,‘爱’字飘散,一切风物,尽都被我电作灰烟!
烟收聚淀,却是凝成你面。你眉黛羞展,灵眸笑颜,惊我琴声嘎断!
叮音乍断,琴折一弦,余一弦。
你泪覆容颜:“妾原以为,君定能调和七情,而不是如此这般欲纵手段,偏爱欲弦。”
我怀抱琴弦,望定孤弦,仍是对其,爱抚无边:“今闯魔殿,是因那殿主幻了我的容颜。欺言已将你骗,如此恶魔,忒也凶残。今后再无魔殿,你要随我,叱咤天间,唯尊唯言。”
你渐泪泣:“君如今,纵横欲贪。天下唯你,七情不全。妾身何敢,终托容颜?”
我惊慌速言:“我有金翅,亦有琴弦。我可护你,叱咤天边,再无凶险!”
你泪道:“君怀抱琴,名作七弦,喜怒哀乐爱恶欲。人人有之,七情七弦。劈剔勾摇,撮抹滑按,即可绎尽三界悲欢。若情损,则折弦。皆损,则轮回断。如今,君余一弦,欲弦,且此欲弦,欲断……”
望你容颜,我回光照返,兀自悲叹:“原来我今自折六斩,尽皆是我□□化幻。剩仅了欲弦,七情不全,教我如何存颜!如何护你,去那天边?亲手将那轮回拨断,记忆滚翻。犹忆当年,亭楼初见,我的诺言。”
你低头俯瞰,泪光之间,魔力施展,收我金翅,接我琴盘。金光攸闪,六弦尽断。你凝金翅,抚余弦,雷鸣渐渐。你抚却琴弦,兀自垂泪。泪若瀑源,覆洗琴弦。琴弦忽就净若当年,墨点飞散,散作几段,曲赋点点。
你兀自泪吟:“来生与君再见,希冀不相恨晚。那时切记,七情予你,互制相牵,欲勿多贪,七情方全!轮回不断!安安然然!威炎过后,今余一弦,我且留之人间,凡人适可参禅。”
我记忆攸忽,初衷忽闪。身躯渐暗,回光乍返,情知长命已难,垂泪祈道:“不可,倘若予以凡人多添此条欲弦,那岂不是,七情弦中,倍了重就是欲弦?”
你笑而不语,我却释然。
原来,我本人凡。七情之中,亦是倍重了一倍的欲弦。我却未能,将那七情,互制相牵!
未及思罢,身躯衣发,尽都随风悄散。
魂散空中,我观你容颜,忆我初衷,悔我诺言。
逝前一生,尽皆悲惨。我心欲哀凉,奈何我已无心,余一肥胆!
却只是见你,抚撩琴弦,泪流满面。
我就忽觉,头晕目眩,睁开醉眼。你正媚眼,观我容颜,瞧我书卷。你容颜腼腆,自我怀中立身,道:“君方醒来,夜早微凉。落笔前番,妾身便嘱附莫将杯贪,如此可好?夜袭墨染,星月高悬,君醉依然,我两如何下却亭栏?寻脚落店?”
闻你言,我大惊,兀自浑身上下摸翻,果是肉身,并未曾随那飞烟尽散。
瞬间释然,笑与你道:“适才醉酒,却遇一梦,恍惚倥偬,甚是荒诞。”
你笑:“甚么梦?”
我笑:“与你一起的梦,梦中所遇,可作一篇。”
你欣喜:“君速速执笔,此篇,妾可为弹?”
我望你欣喜笑颜,悟了折扇,纵毫轻蘸,汁饱墨含。
忆及梦尾,我灰飞烟散。而你抚琴泪面,我便握你柔荑。一同执住笔端,莫消叹,古渡边,柳眉若弦,孤身一泣泪落桃花面。经些年,轮回断,红颜已渡潇水寒。措笔一段,欲点,点忆绵延。忆初漫,春上亭楼两初见。我指那青山,迤逦去远,不堪氤氲,抵不过你眉黛羞展,灵眸笑颜,惊我顿捂折扇。你道:“渺渺人芒,与君见,恨晚,冀此不变。”我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