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16)
黄超黄宇一听说是苏勃的女儿,就展现出长辈的样子,嘘寒问暖问了一圈,苏语坐在顾其言身边,有点木讷的配合着问答。
可能是话题变成了家长里短,可能是确实天色渐晚,黄超黄宇也没停留多久。他们走了以后,赵博深自然而然就拉上顾其言和苏语一起吃饭。
三人走到停车场,顾其言把自己的车钥匙给赵博深,示意他开车。自己带着苏语坐进了后排。赵博深坐进驾驶座,拉上安全带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我开车?“
“我有点累,你开。“顾其言甚至都没看着后视镜里赵博深的眼睛,直接看着窗外就答了。
苏语听过,靠近顾其言问:“怎么了?”
顾其言拍了拍苏语搭上肩膀的手,轻声说:“没事。”
赵博深透过后视镜看到了两人搭在一起的手,无奈摇了摇头:“你这身体也要花时间养养了,就陈琦这个案子这段时间,你胃病犯过多少次了。”
顾其言对上他的眼神,示意他苏语在,让他闭嘴:“我的身体我有数。”
赵博深选了一家熟悉粤菜馆,三人停好车走进去的时候,门口几桌有人窃窃私语,显然是认出来了顾其言,甚至有人在包里找东西,像是想要过来签名合照的样子。顾其言察觉到,就径直往里走,坐在了最靠里的卡座。
“你这人气,居高不下啊。”赵博深坐下来打趣道。
“你是没看见谢甜每次提到顾大律师的样子,那叫一个疯狂。每天晚上都要问我有什么关于其言的消息。我觉得吧,其言现在要组一个全国后援会都没有问题。”苏语也跟着说,和赵博深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们快点菜。”顾其言装作不耐烦的催促。
苏语把菜单推到顾其言面前:“你看看想吃什么,是不是不太舒服?”还没等顾其言回答,苏语问一旁的服务员要了一杯热水。
“没事,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顾其言把菜单推回给苏语,“你不想点,就让博深点,他擅长。”
赵博深狠狠的看了顾其言一眼:“你如果不舒服先回去休息,苏语我等会送回去。”
以前还是学生的时候,每次聚餐或者有活动需要点菜,顾其言都把赵博深推出去,那时候他点菜水平很差,搭配和口味都照顾不好,愣是被顾其言教训了好几年,但是下一次还是要赵博深点。现在,的确是练就了点菜高水平。
点完菜,赵博深一边喝茶,一边说:“其言,今年你接了这么多难度很大的,或者影响力很大的诉讼,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顾其言听出来赵博深的意思,但是没有顺着回答:“什么什么打算,做我们这行的,就是准备接更多更难更大的诉讼。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我怕你妈妈找我算账。”赵博深说着让了让,留出空位上菜。
顾其言没有接话。
赵博深见他避而不谈,直接自己点明了话题:“你不会没看出来黄超黄宇的来意吧?和之前王雷建找你一样。其言,是时候回去了。”
他当然不可能没看出来,之前不想开车,就是因为满脑子都在想黄超黄宇的事。他们也是说客,来就是来劝顾其言回欧洲工作的。”
“我知道。”顾其言语调很低,“你有没有想过,我走了,满风怎么办?”
苏语听的不是很明白,她对于顾其言的过去和背景只有简略的了解,还大多都是从谢甜那边得知的,顾其言自己和苏勃都没有和她说很多。但是顾其言这么一问赵博深,苏语一下就感觉到了严肃的气氛。
赵博深吸了一口气:“其言,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最不希望你回欧洲工作,那个人一定是我,但是现在,我都不愿再留你。这么多年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7年前,走出学校的顾其言跟随母亲谭若一起,一头扎进推进了中.东和平进程的工作当中。他在各国之间反复奔波,心中只有促进停战这一个想法。顾其言被联合国授权为“特殊顾问”,参与到前线的停战斡旋和人道主义救援当中。和有政府身份的外交官或者知名人物不同,顾其言当时经历尚浅,能够得到的保护和重视都不够,虽然他也有这来自后方的筹码,但是更多时候他只能凭借专业知识和业务能力来来回回。
正是因为他相对中立和独立的身份,让政府军和反动派都少有戒备,可能也因为年轻的面孔,让他们觉得更加放心,因为顾其言参与的谈判效果反而比较好。促进了几次短期的停火,给当地人民和救援争取了时间。
而他一直在争取的全国范围内的停火,在20轮谈判过后,终于有了进展。双方在经过利益交换之后,打成了初步意向,决定暂时停火。停火之后,国际救援立即进入,包括顾其言自己在内的多方人士都赶在第一时间到第一线去帮助当地需要帮助的人。
那时候的他,在残桓断壁中前行,在纷繁复杂还险象环生的环境中生活,但是他的眼神却始终闪亮。他握住手中的法律武器,尽自己一切的可能实现梦想。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他自己以为的成就,自己以为自己能力实现,自己以为能够提供的帮助,都是幻影。
谭若在后方和各国政要之所以提供给顾其言谈判的筹码,愿意支持政府军和反动派利益交换,是因为他们早就决定在当地停火之后趁其不备打击政府军,声称是意外,然后扶持反动派上台。
那个场面,顾其言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得到警告,空袭直接在他头顶发生,无辜的人们,前一秒还在接受治疗,下一秒,连同医务人员一起,都被炸弹打中,在顾其言眼前死去。几十个小时前,人们还在欢呼,还在为期待未来,如今,他们却连下一秒的阳光都无法见到。
这让顾其言曾经怀抱的对于正义的理想主义幻想彻底破灭。他不愿意参与过多政治层面的活动,决定回国从事更多的实务。而这些事也都由于保密要求,不对外公开,在外界看来,顾其言的回国就显得很突兀了。
顾其言把视线收回来,苦笑一声:“我妈给你打了多少电话?”
“这不关阿姨的事,是我这么想。我知道你介意什么,但是你自己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在国内你轻而易举就做到了业内顶尖,你当然可以继续留在满风,也有很多诉讼值得你去做。你一直被视为天才,这些年在国内你接触的case,很多都是你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的领域的,你都处理的很好。但是你很明白,你更关心那些生活在战乱和恐慌当中的人,那些争端对你也更有吸引力。更重要的是,这些经历也侧面证明了你的天赋更应该被使用在更广阔的领域当中,现在你母亲那边显然更需要你。”
“你自己做律师的,难道不知道生命和利益是没有高低之分吗?”顾其言避重就轻,不愿意正面回答。
但是赵博深直接看着顾其言的眼睛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其言,我们认识和共事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的个性,更了解你的能力。这些年你一直在发表文章,也一直保留着顾问身份,你其实也是想回欧洲的吧?
“这些年,阿姨一个人在那边,你也看到。再多的不理解,现在也该放下了。”
苏语坐在一旁不敢说话,她对他的曾经只有模糊的印象。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大概猜得出他们在谈论什么,听懂了就更不敢说话。
一段时间的静默。顾其言接着直接站起来:“你们先吃,我到门口抽根烟。”
苏语见状,也站起来跟着他走出了餐厅。赵博深留在了桌上,喝了一口茶,看不出情绪。
是,对于顾其言而言,那种来自母亲的欺骗感早已烟消云散,他明确知道在那种政治环境中,那几乎是唯一的最优解,谭若专业,冷静。但也是因为这样,由于各种利欲的介入,法律的边界就变得模糊。
苏语出门看到顾其言靠在餐厅门口一辆车上,刚点着一根烟,灰白色的烟在空气里散开,模糊了他瘦削的侧脸。好像旁边有几个女孩看见了他,又开始窃窃私语,顾其言往旁边走了走,转到了车的另一侧。苏语立马跟过去。
她走出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但是现在却不知道要和顾其言说什么,她的身份和立场,都不应该对这个话题发表什么看法,她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顾其言的想法。苏语就这么站在顾其言面前,看着他抽完了一整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