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12)

苏语早上来了律所听说了这件事，心里也凉了一截。她的专业学识告诉她，这位学生的举报长文里曝光的细节，和她事后的行为举止，都证明了这件事一定为真，可是如今，却是陈琦收到了传票，被告诽.谤。

“我认为她的举报不应该是假的，但是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帮她摆脱这个官司，能不能抓到对方的证据已经不是关键了。”

谢甜气不打一出来：“你说你们这些搞法律的，就不能用用你们高贵的脑子想想吗，就这么看着她被欺负？你居然和欧阳说一样的话，真的气死我了。”谢甜说了，停了两分钟，双方都没有回复。

“哎算了，我还不如晚上冲去顾律师那边，问问他来的好。你们两都没用。”

苏语又气又好笑，但是仔细一想，心里更凉了。刚想去倒杯热水继续看案卷，起身就看见赵博深和顾其言走出来准备出去，赵博深往苏语所在的组走过来，吩咐乔乔和苏语下午去一趟法院申请几份证据，又叮嘱大家这几天工作认真一些，有问题及时和他们沟通，他们不在的时候和陈飞联系。顾其言就立在他后面，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听赵博深说完，两人只留下挺拔的背影，转身走了。

乔乔和苏语也不敢拖延，收了收材料就往法院去。

苏语想了想，问乔乔：“刚才赵老大突然给大家打鸡血，是因为陈琦的案子吗？”

乔乔往她身边坐了坐：“那可不是，这案子多难呀，老大们想大家提高点效率，他们的脑细胞就可以多花些在那上面。”

“你觉得这案子，该怎么去办？”苏语也反复演算了几遍这个案子，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可是如果是必输的案子，顾其言和赵博深不会硬着头皮接。

“我不知道，但是咱们老大是什么人，他们心里总有数的。”乔乔想到两位老大工作时候帅气的样子，就很安心。“我们还不如考虑考虑怎么在法院拿出那几份证据吧，他们才不会轻易给我们呢。”

其实顾其言心里并没有数，但是在见到陈琦的时候，他更加肯定了自己决定的正确。陈琦是个好姑娘，这是他和赵博深共同的第一印象，文静，不算外向，穿着素净，吃穿用度看得出来也不浮夸，就他们阅人无数的眼睛，能断定这不是一个妖艳闹事的姑娘。

说起案件的细节，陈琦没有哭哭啼啼，叙述地缓慢但是清晰，虽然沉重艰难，但是她似乎做好了准备去面对那段黑暗的时光。

在校时期这位名叫孙三平的教授几次三番以学业为由单独约她出去，开始还会讨论几句论文或者课题，后来便直接上手。她警惕之后，便不再答应的孙三平邀约，对方就开始用“不能毕业，不给学位”为要挟，直接提出不堪的要求。

陈琦反抗，孙三平就开始动用权力卡她的论文，评优等等，最终她不得不屈服。快要两年过去了，教授变本加厉，把她完全变成了满足变态需求的工具，陈琦一再反抗无果，和学校反应也只被认为是无理取闹，她忍无可忍，决定退学并且把此事公开。

“你很清楚你这么做的后果，你的名誉，甚至未来都会受到影响，这无异于飞蛾扑火。”赵博深问陈琦。

“我知道，但是不止我一个人，如果没有人站出来，以后，以后的以后这件事还会继续，这是学校，他是为人师表的人，我不能再忍。”陈琦说的坚决，“我很清楚后果，所以我来找你们，只有你们能让我扑火的烈焰照亮更大的夜空。”

律师，他们总是背负着寻求公平正义的责任，他们被认为要挥动法律的利剑保证正义旗帜的飘扬。每个人都期待看到律师们在法庭上激情雄辩，力挽狂澜，为每一位遭受社会不公的人都声张正义。

但是，他们的日常，往往是在卷帙当中寻找一句关键，在各个地点中摸索点点痕迹，在飘忽的“我认为”之间连接出确凿的“只能是”。他们为当事人维护最大的利益，也许是庭辩，但更多是社会镜头背后的其他。

顾其言其他的案子顺利收尾后，只留下这一桩让他彻夜点灯。他留下几名经验丰富的律师和他一起翻阅了近10年国内类似案件的案卷，整理出了可能的思路。建立在对当事人的充分信任的前提下，他们要证明诽谤不成立，只能证明陈琦所说都是事实，也就是要找出性.侵的确凿证据。也只有这么做，才能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公众面前，才能给社会一个交代，才能抓住魔鬼。

但是性.侵案件举证难度太大，陈琦是被告，要自我举证说明对方的侵犯事实，几天几夜，顾其言都处处碰壁，无处攀登，全然走在胡同的黑暗里。他们扩大了检索的范围，把世界范围内的相关案例都找出来仔细看，虽然各国法律相差很大，社会关注度也全然不同，但是也只能通过在大海里捞针寻找一丝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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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轻轻敲门，听到一声请进，推开门进去。看见顾其言放下笔，轻揉眉心，做短暂的休息。快11点了，他面前还摊着无数的文件。

“累了吧？”苏语带着一壶汤进来，把保温壶放在桌边，然后绕到顾其言身边。

顾其言看见苏语进来，展眉笑了笑，伸手把她拉近：“还好。看完这卷就准备走了。你怎么来了？”

苏语抬头看了看他说的“这卷”，是一卷美国联邦法院的案例，法系不同，顾其言看这个也就是为了试试能不能找到新的思路，目测还有起码200页左右的厚度，恐怕这一卷就要看很久。

“听赵老大说，你现在几乎住在律所了，我来拉你回家的。”苏语回过头看着顾其言说。

对面的人听罢，说：“那是他让你来的？不是你自己要来的？”

“啊，不是不是。”苏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自己问他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问我？”顾其言装作不依不饶的样子，“难道你和我不是更熟吗？”

“我怕打扰你……”苏语欲言又止，“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一工作起来，就好像在自己身边竖了一堵墙，没人敢靠近。”

顾其言知道自己工作的时候非常专注，还在读书的时候，连他妈妈都会说他气场吓人，但是作为律师，这样的特质不可谓不是天赋。“你的意思是，我很可怕？”顾其言嘴里问着，眉眼间却全是笑意，心想这个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不可怕。”苏语顿了顿，“也不是，大家都觉得你挺……严肃的。”

顾其言打断她：“那你觉得呢？”

苏语突然被一问，抬眼对上他直接看着她的眼神，赶快躲开：“我觉得，这时候的你，很帅。特别帅。”

顾其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接茬，转过身收拾了一下桌面，又确认了一下明天的行程，起身和苏语说：“我们回家吧。”

“哎，你不是要看完这一卷，等等，汤不喝了？”苏语被顾其言一把搂过往屋外走。

“没什么胃口喝，累了，先回家。”顾其言摸了摸苏语的头发，在她头顶亲昵的说。

顾其言在走到停车场的路上一直在挣扎，要不要把苏语带回家，他不想开口问，苏语一定会害羞不知道说什么。最近工作忙，都没能和苏语静下来说说话，他再克制，也很希望能多多相处。可是，可是他现在更需要冷静和理智，也没有什么精力处理他和苏语的事，想了一会，坐上驾驶座，转过头给苏语扣上安全带：“我送你回家吧。”

苏语一愣，呆呆的说好。两人一路无言。

到了苏语家楼下，顾其言提上手刹，准备下车看苏语上楼，苏语提前一步按住他准备开门的手：“其言。”

顾其言收回开门的手，让苏语握着，转过身面对她：“嗯？”

“太累的话，记得有我。”

我知道你经常很辛苦，知道你经常承受痛苦和焦虑，我都懂，你不用瞒我。我在，我陪你。

苏语用力看了一眼顾其言深潭一般的双眼，然后飞速跳下车，甩下一句：“汤你自己看着办。”就往楼上跑去。

被留在车里的人低头轻声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留在副驾驶座的保温壶，挂着笑容又踩下了油门。

第十章

10.

天气渐渐冷起来，窗外的树枝都脱了叶显得寂寥干燥。进入一年的最后几个月，大家都变得更加忙碌，也更为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