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生疑惑:到底有什么秘密怕被人知道,多嘴指的又是什么?
上午,视察的领导没来,听说又改到下午了。
午间,她和工友们照例去食堂打饭,却发现平时拥挤的座位今天倒空出了一大半,窗口不用排队就能打上饭菜。
“人都去哪儿了?今天这么冷清?”赵青纳闷。
“他们生产组今天放假”真真拿着饭盘坐在赵青对面,一边把菜里面的干辣椒段挑出来一边说。
“放假?”赵青看着她问,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忙笑着补充:“好想我们也放假啊,真是羡慕”。
“放假有什么好羡慕的,又不给工资,我可不想喝西北风”真真终于挑完了辣椒段,堆在桌子上像一座小山,然后扒了一口饭就着白菜豆腐一起吃。
“只是为什么要给他们放假呀?”赵青看向别处,漫不经心地问。
“还能为什么?应付检查呗!每回都这样,一到检查所有人都神经紧张,也是奇怪了,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检查,频繁得我都受不了了”真真抱怨道,又夹出一大块被酱油浸成棕黑色的姜块丢到桌子上。
“应付检查?”
“对”真真环顾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听说被上面的人给盯上了,环保局三天两头过来找人谈话,吓得都不敢生产”。
“跟生产有什么关系?”
“哎呀,关系可大了,一生产就有污染呀”。
“那总是这样应付检查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就不能彻底解决污染问题吗?”赵青有些气恼地叹气。
“那谁管的着,眼下的先过去了再说,空气污染啥的跟我们又没关系”真真有些不在乎地说。
怎么没有关系?我们同处一片天空之下,吸的是同样的空气,谁能逃得掉?
正是我们大部分人选择性的漠视与习惯性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酿成了越来越多的社会悲剧。
等到某一天,你所忽视的,你所遗忘的,真的发生在了你身上。
那才是真的后悔莫及吧。
“我看新闻上说最近全国都在重视环保,好多地方都被见报批评了呢”赵青半捂着嘴凑到真真耳朵边低语道。
真真哼了一声“哎!我听说就前几天有两个首都来的记者采访了我们领导,完了之后领导气得砸了办公室两台笔记本电脑,说要找人家算账,还把秘书开除了”真真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赵青的脸已经变了颜色。
“后来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不清楚那记者们到底说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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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钟,领导们来视察。
赵青认出了环保局长,她刻意把帽檐拉低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埋着头认真工作,大气不敢出。
小师傅阿云是讲解员,她领着一行人紧随其后。
幸好没有被认出来,赵青的心渐渐垂下来,盯着传送带上的目标物机械地喷着黑码。
应付完检查,二级备战状态取消,她们又恢复了第一天的工作状态。
当天放假休息的员工们都陆续回来上班,要加班到深夜才能补上今天落下的任务量。
车间里的机器轰隆作响,人的耳朵都要被震掉了,赵青站在机器旁很熟练地翻动目标物,脑子如陀螺般快速旋转。
下班后,她没有按时离开,等到车间里最后一个女工都走了才悄悄地关了灯摸索着走在钢铁水泥铸成的厂区里。
阴森森,冷冰冰,除了机器的轰鸣声以外再无其他,任谁走在这里都会感到压抑。
厂区太大,女工都下班了。她怕被人看见不太好就把头发都塞到帽子里面戴上口罩扶着墙边找路线标识,顺着铁柱子往前走。
路上间或有一两名包裹严实的工人师傅经过,也没人在乎她的存在。
这样也好,省得她提心吊胆怕被人发现。
真冷,她走着走着就哆嗦了起来,口罩挨近口鼻的那一块都要结冰了。她用力搓着双手哈哈气来取暖。
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赶紧闪到一边的拐角处,趴在墙壁上,脑袋紧紧摁着墙,大气不敢出。
心跳得突突突,紧张得要命。
脚步声越来越逼近,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紧绷着神经。
顿了几秒,那脚步声路过她并慢慢走远。
等到心渐渐沉下来以后,她走出来望了一眼消失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蹒跚背影,是打扫卫生的刘师傅。
松了口气又继续循着路线往前走。
越过一片铁皮搭建的走廊,终于到了她要找的地方:排污口。
只见浓烈的黑烟从长长短短的一排烟囱里汩汩地冒出来,缠绕着直升入漆黑的夜空里,黯淡了星光。
所谓的治污设备形同虚设,说好的节能减排也只是把排污时间从白天改到了晚上而已。
她极其痛心又悲愤地掏出手机录下了这一幕。
寂静的身后突然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她一回头撞上了一支手电筒,刺眼的亮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chapter28
Chapter 28 黑夜与繁星
“你是谁?大晚上的在这里做什么?”
赵青下意识地迅速藏好手机,右手臂挡在额头上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来人。
是刚刚经过的刘师傅。
故作轻松地扯了一个谎:“我找洗手间没找着,结果迷路了……”。
刘师傅拿着手电筒上下打量她一番,疑惑地问:“你是新来的?”。
“对对,我是新来的,嘻嘻,您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呀?”她听出来师傅的语气里并无多少恶意遂放下心来笑嘻嘻地说。
刘师傅并不回答,移开手电筒,拧着眉毛看了她一眼,说:“我倒想问你呢,大晚上的还不回家?一个女娃娃在外面多危险的”。
“这就回,这就回”
赵青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尴尬地低着头赔笑脸,一边往出口的方向挪动。
还没挪动几步就听见刘师傅又在身后喊了一声。
“等等!”
“嗯?”赵青紧张地停在原地捂住了口袋里的手机,怕他又起疑心。
“这手电筒你拿着,别再走错了”孙师傅说着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她。
“谢谢您”
赵青突然就有些感动,揉了揉鼻子对着刘师傅鞠了一下弓,又补充着问:“那您怎么办?”。
刘师傅摆手一笑,说:“我在这里头待了半辈子,闭着眼睛都能找着路”。
“那可真是够久的,元老级别了”她笑着接下了手电筒,已经走出好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亮着眼睛转身跑了回去。
“师傅,等等我”
元老级别的工人,可不是现成的采访对象么,感谢上苍。
当晚,回到家已是夜里十一点钟,从孙师傅口中得到很多有价值的信息,老人家也对近年来越发严重的污染状况有怨言,好不容易找到个倾诉的对象,说起来就忘了时间。
赵青熬夜整理出一个采访提纲,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陈志。
敲了半晌才有人来开门,却不是他。
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戴着口罩和帽子一身清扫工打扮,盯着她问:“你是谁?”
赵青哑然,退后一步,确认自己没有上错楼层找错门牌号后,对着男人反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隔着口罩轻笑:“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出现?”
“啊?那,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呢?去哪儿了?”
“今天下午刚搬走”
“搬走了?”
“对,您还有什么问题?”男人很客气地问。
“他搬去哪里了?您知道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哦”赵青转身离开,又回头补说了一句“谢谢”。
出了楼道后,连忙摸出手机给陈志打电话。
数秒后,接通。
“你搬去哪里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有些气恼地。
“情况突然,没来得及跟你说呢”陈志把手机点开免提撑在桌子上,挽起袖子铺床单。
“什么情况?”
“有人开始报复了,那个小区不安全”
“……”
短暂沉默。
他铺好床单,瘫上去,一身疲惫。
“你知道对方是谁吗?”赵青忐忑地问。
“还能有谁?”陈志哼了一声。
“M企?”
“不止是他们”陈志盯着天花板,两眼放空。
赵青倒吸一口凉气,脊背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