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98)
音箫很少来这里,应该说这里很少来人,一般是沈伯成会客的私人领域,面积堪比一个小型公园,绿植也不少。
东北角一棵高大的桦树旁,两个身影渐渐显现,大陈叫了声沈少,两人同时转过身来。
沈霖安见音箫来了,便笑着朝旁边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和大陈从另一边离开了。
他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蓝灰色衬衣,他的脸依旧冷峻,轮廓清晰。他朝她走过来,一步一定格,和梦里一模一样。
他穿越梦境,朝她走来。
不同的是,他的眼里含着笑。
音箫放大的瞳孔里全是他的柔波,嘴角忍不住上扬到最大的弧度,她前进一步,再进一步,然后果断地跑起来,重重地撞进他的怀里。
他的温度,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差点让她暴毙。
任黎沣任黎沣任黎沣。
她嘴里呢喃着他的名字,像念咒语一般,抱着的手不肯松开,从头到脚把他瞧了个遍。
任黎沣难得宠溺,揉了揉她的头发,嗓音也同梦中一样低沉魅惑:“干嘛呢,注意影响。”
音箫像是没听见,抬头仰望着他的下巴:“你活着,你真的活着,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嗯。”
音箫疯了,笑容在阳光下要开出花来,她踮起脚勒紧他的脖子,像小动物一样用毛茸茸的脸去摩挲他的侧脸。
任黎沣有片刻的僵硬,随之而来的感动迅速窜进五脏六腑,有些无奈地压着音箫肩膀制住她:“好了,别闹了。”
这一看,才发现面前人脸上带笑却满眼晶莹。
音箫喜极而泣,不愿醒来。
“你真的是任黎沣吗,你告诉我你是真的,你告诉我呀!”
“是我,我活着,我回来了。”
音箫想大声喊叫,可又怕惊散了眼前魂魄,只死死抓住他的手。
“所以那天晚上不是梦,是真的对不对,是你在跟踪我!”
“什么晚上,我刚回来组织复命,这是第一次见你。”
任黎沣皱着眉,眼里是刚研磨的墨,晕染在音箫的瞳孔里。
音箫一声屏息,又哭又笑:“是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好吗,任黎沣?”
“你好,许音箫。”
爱是生活的灵魂
音箫发誓,自从任黎沣出事之后,她这辈子最害怕的就是醒来。
一晌贪欢,梦里不知身是客。
所以当她疯跑出房间看见从厨房出来的那个人时,差点两泪纵横。
她冲过去捏捏他的肩膀摸摸脸,将人整个打转看了一圈才放心地抚了胸口,窗外夕阳晚辉,下午五点,这个时间怎么会睡着。
任黎沣顺了顺她飞起的额发,安慰说:“你没做梦,我是真的。”
任黎沣多多少少能理解音箫的心情,只是没想到她对于自己的牵挂,已经重到了这种程度,看她脸上的阴晴变化,从乍见之狂到担惊受怕,心里没有感动是假的。
他捡来这条命,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忍受疼痛的折磨、精神的撕裂,在暗无天日与世隔绝的山中木屋里,凭着顽强的意志和硬撑的身体素质,踏过了多少次鬼门关,才活了过来。饶是硬汉如他,在那一个月孓孑独活也不堪回首,可见着眼前人笑中带泪的那一瞬,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的音箫变了,不对,应该说是回到从前了,那个和他隔着杀父之仇的心如死灰的女孩蜕皮了,她把那一层沉重的负罪抛掉了,变回了最初那个看他时眼里有光的姑娘。
还不止,在夜鹰后院重聚后,音箫变成了一个橱窗娃娃,她几乎什么也没问,本以为她会拉着他将消失的这一个月问个清楚,可准备好的答辞却一句也没说出口,她只是紧紧跟着他,望着他,和大陈或沈伯成说话的时候她就一言不发,低着头,偷瞄他,等到只有两个人音箫的眼神几乎把他看化。
任黎沣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好几次忍住了想要握住她的冲动,他的女孩,现在不会恨他了,也不再离开他了,她冲上来抱住自己的那一刻,任黎沣才敢承认自己到底有多在意、多在乎。
音箫很累,也许是盯他花了太多精力,回家的时候他是从车上背她下来的,午后阳光暖暖,她柔软的身体像是一床轻薄的棉被,让人有一种昏昏然安睡的踏实和安逸之感,他从未有过如此满足。
音箫这一觉睡回了神,满肚子冤屈一股脑发泄出来。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找不到你,我去了烟草大厦去了警察局都找不到你,可是我不信,连易云超都说你是真的死了……”
“为什么不联系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哪怕找人托个话,你知不知道我那几天过得是什么日子?”
“任黎沣,你说过不会丢下我,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全世界都默认你的死亡,你让我怎么坚持,我差点就坚持不下去……”
任黎沣任凭音箫对他拳打脚踢,事实上音箫也只捶了他的肩膀,跟音箫眼里的泪光比起来,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任黎沣说完这话,音箫一下就不打了,仰起头看他一眼,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你怎么刚好这时候回来,”音箫的声音闷闷的从胸口传来,“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腾玛25周年庆。”
“嗯,对。”她撑起身子,眼神晦涩,“我准备要去的,你——”
“不去。”
音箫睁大双眼,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
“不着急,我回来了,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
任黎沣忍不住了,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摸摸她眼底的水汽。掌下的人很奇怪,用一种喜极而悲的目光包裹他的瞳珠,盯得他心生悯惜,半晌才听到一句回复。
“嗯,好。”
“怎么想到搬回这里?”
“啊,是为了躲人,不好吗,要不我们——”
“躲易云超?”
音箫再一次呈现出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爆炸那天在大厦里看见他了,虽然只有一眼,但我还是认出来了。”
音箫目光坚炬:“他是警察。”
“原来是这样。”
任黎沣的风轻云淡让音箫意外,想当初她是多么的愤怒和失望,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没关系,那个地方我们不要了,住这也可以。”
“可是……”音箫嘟嘴,“可惜了那面墙。”
任黎沣愣了楞,不由地抿住嘴角:“不然回草场去,那里会永远属于我们。”
“好!”
有这样一个人,不用言自肺腑,不用绞尽脑汁,他会知道你想要什么,然后给你想要的。每个人都会遇上这样的人,或朋友,或亲人,或爱侣,或知音,这是一生的幸事。
“任黎沣!”
“嗯?”
“任!黎!沣!”
“干什么,声音小点。”
“我想你。”
“什么我没听见?”
“我爱你。”
任黎沣想,遇见许音箫才是他一辈子的幸事。
他生死未卜一个多月,音箫从德馨公寓搬回仁和小区,可是他的房间,床铺、衣柜、提箱,都收拾得规规矩矩,他的牙刷毛巾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剃须刀片换了新的储备在橱架上,他的鞋子和她的一起放在门口,一切一切与以往没有任何变化……任黎沣差点以为自己记错时间其实只过了一个星期,这种细密的感动像是被注射器猛地打进体内,随即流窜到身体各个部位。
这世界上还有人这样惦念着他,他不敢死。
人生第一次,任黎沣尝到了相思的味道。
晚上的时候,音箫进任黎沣房间给他换被子床单,任黎沣有一句谢谢始终说不出口。
“你身体……都好了吗?”
“没有大碍了。”
“我要看看你的伤口。”
音箫说的“要”,不是想,也没有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