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76)
音箫直起身来,肆无忌惮地盯着任黎沣看,他的眼睛黑而深邃,粗浓的剑眉使他英气逼人,高高的鼻梁让他侧脸线条无可挑剔,还有他下巴上那些每隔一晚就会冒出来的细小胡茬,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男人气息爆发……她看到他瞳孔里自己痴迷的样子,然后咧开嘴傻笑出来。
任黎沣把挽在他脖子上的手拉下来,自己也忍俊不禁:“好了,折腾了一晚上,去睡觉吧。”
音箫摇摇头,不愿的样子。
“去睡,我保证你明早起来还能回忆起今晚说的每一句话,听话,我要睡了。”
音箫瞥一眼身后的大床,神采奕奕的试探问道:“那我……”
“想得美,回去你的房间,快点。”
音箫露出一口白牙,雀跃的心情让她丝毫不介意任黎沣的逐客令,一边说着“知道啦知道啦”一边蹦蹦跳跳出了房间,却在关上门的下一秒又打开——
“晚安。”
任黎沣对着再一次关上的门轻笑,音箫这样毫不掩饰的幸福和笑容是源于自己,这让他心底衍生出一种久违的成就和满足。
最后一次谢你,雅仪,是你的提醒让我看清了我的真心。
风筝和稻草人的故事
音箫提了几桶油漆进来,然后进屋换了一身旧衣服,又在任黎沣的注视下换上了一双胶靴。
“你又是整哪一出?”
音箫指指阳台右侧的墙面,双手叉腰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我忍它很久了。”
任黎沣看过去,阳台两边的白墙是正向阳的,可能因为长期暴晒,白漆比其他地方发黄一点,右墙上有一条很长的裂缝,其实不讲究的话并不会影响什么,不过是屋里家具少显得有些碍眼,但要说“忍”了很久,任黎沣觉得夸大其词,因为刚搬来的时候音箫也并没有挑它的刺。
“有必要吗,你不嫌麻烦?”
“不麻烦,反正现在闲着也没事干,况且我心情好,不行吗!”音箫歪头对他粲然一笑,眉眼之间尽是俏皮。
任黎沣耸耸肩表示你想干嘛干嘛,自己泡了茶来,边看报纸边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音箫不知又从哪里翻箱倒柜找出一件胶制围兜,打扮地跟油漆工一样,干劲满满的开始和涂料了。
天气很好,任黎沣干脆搬着椅子坐到阳台上,阳光暖烘烘地照在他黑色呢绒布料上,闷闷的,但是很舒服的感觉,热茶的氤氲在空气中升腾起来,清香飘进他鼻子里,阳台上的盆栽里长了黄色的花,一小朵一小朵的,像昨晚音箫眼里绽放的星星。
音箫搬来好几把椅子,叠着放稳了坐上去,一边提着涂料罐一边拿着小刷子慢慢悠悠地刷,阳台的窗帘被卷到墙后,屋里显得十分亮堂,音箫开始细细的回忆昨晚任黎沣说的每句话,每想一句就刷一道,把那些秘密都刷进墙里,印在心里,不要忘掉啦!
音箫甚至哼起歌来,也不算歌,就是一些不知名的调调,声音浅浅的,传到任黎沣耳朵里只变成了嗡嗡声,正想开口说什么,又听见音箫蹦下地的声音,接着就传来满屋子抽屉柜子叮咚呼啦的动静,音箫整个人钻进客厅的大木柜里,露出一个脑袋朝任黎沣喊道:
“大叔啊,我们家没有收音机放映机之类的东西吗?”
“哪里会有那种东西?”
音箫沮丧地从柜子里退出来,喃喃说:“突然就想放点音乐嘛。”
任黎沣摇摇头,继续看他的报纸。
不过音箫很快就不困扰了,没有音乐那自己唱,她又爬到椅子上,自己哼唱起来,起初还像低声自语,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了,直到放开了嗓子,整个屋里都飘荡着音箫悠悠转转的歌声,当然也包括阳台上的任黎沣。
“你都哼地些什么,跟小学生一样?”
“就是儿歌呀,小时候在学校学的,我居然还记得!”音箫像是被自己感动到,大声笑起来。
音箫自得其乐的边玩边刷,等任黎沣进来添茶的时候,发现被音箫刷过的部分墙——已经变成巨大的补丁。
“这就是你的杰作?颜色深浅都不一样,这边完全没遮住……”任黎沣嫌弃地数落着,没有注意音箫渐渐发亮的眼睛。
“我不会啊,那你来帮我嘛。”
“自己的事自己完成。”
“可是这是我们两个人住的耶!”
“我觉得它挺好,没必要再刷一遍,嗯。”
“啊等等,这上面太高了我够不到,真的,你过来看!”
音箫站起来伸长胳膊,极力表示自己真的够不到顶上,却不料叠放的椅子不稳固摇摇晃晃从上面摔了下来。
音箫“啊”的声音停止在任黎沣伸过来的臂弯里,她的头扑在任黎沣的肩膀上,呢绒的衣料还载着满满的阳光,被这一挤压全腾空了出来,附在音箫的脸上,任黎沣的手臂勒住音箫的背,等稳稳把她放在地上了才松开。
音箫害怕任黎沣不自在,先一步从他怀里退出来,双手合十傻笑说:“意外,意外。”
任黎沣看她一眼,说:“你先别弄了,等我去换衣服。”
音箫看着朝房间走去的任黎沣,露出胜利的笑容,成功!
然后在音箫的坚持下,任黎沣也穿的像油漆工一样过来刷墙了,脱去大衣的任黎沣少了几分冷漠气息,音箫趁任黎沣换衣服的时候用报纸折了两个帽子,这会儿戴在任黎沣头上让他又慵懒了几分,音箫笑道:
“这下不是大叔,是大哥了!”
任黎沣想把帽子取下来,可又怎么敌得过音箫撒娇耍赖,只能妥协地去拿刷子,看了一眼地上大大小小的桶,问道:“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种颜色,我们只需要白的就可以,其他的要干嘛?”
“当时看着好看就买了,啊,我知道了——”
音箫突然来了灵感,取了最细的刷子又找来几只毛笔。
“可以用来画画呀,好不好,房东应该不会管吧,哎呀不管他,我画点什么好?”
音箫已经陷入了沉思,任黎沣默默爬上椅子把最上面的裂缝填上,然后把音箫涂得不够的地方再补上,让颜色看起来均匀一些;而音箫已经在下面画起来了,从任黎沣的角度看不见墙上的画,只能看见音箫偶尔托着腮、眉毛也皱起来的小表情,浓密的睫毛上下扑闪,那一刻,任黎沣心动了。
自从家中变故以后,多少年风雨打拼,任黎沣以为自己与幸福诀别。他从高枕无忧的大少爷变成自力更生的普通人,因为是个男人,所以必须抗住一切,林雅仪出现的时候他真的想过与她重新开始,可后来发现那仅仅是幻念,而林雅仪的一席话真正点醒了他的心,他的关于音箫的真心。
很快完成了上面的补刷工作,任黎沣从椅子上跳下来,想看看音箫到底画了什么,结果——
“你画了一只穿着裙子……在跳舞的……猩猩?”任黎沣发誓他已经动用了所有的想象力。
音箫立刻停了手,哭丧着对他说:“我画的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任黎沣差点就笑出来了,音箫大受打击,站起来从各个角度来欣赏那只——猩猩,好吧,她承认自己画功很幼稚,好吧,是很差。
“这是正常人的水平好吧,哪有那么多随手都能画出大作的天才,你有本事你画呀,大家都差不多啦……”
还真不是赌气,任黎沣只笑了笑音箫的自我狡辩,然后拽了椅子来坐着,年轻时去国外几年,别的不说绘画还是很拿手的,任黎沣也惊讶自己居然学过那么多东西,要不是今天提起,他只怕都想不起自己还会画画了。以前最喜欢的是油画,虽然今天用的涂料,又有多少年没有画过了,但是对于战胜音箫来说,任黎沣认为这是毫不费力的碾压式胜利。
任黎沣很自信,这种自信并不是空穴来风,所以他一坐那、一抬手,便有了一种气势,从他手腕的转动、指尖的勾带和选色时的毫不迟疑,就看得出专业,旁边的音箫干脆停止了“作画”,直愣愣地痴迷起来,一会看看人一会看看画,忽然觉得此刻静默安好,就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