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29)
却说任黎沣身怀心思独自离开,回到小院正上楼时,王婶儿叫住了他。
“小任啊,我刚买菜回来看见音箫一个人在江边呢,问她怎么了,她说想一个人静静,小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你还是去看看吧,别出什么事才好。”
任黎沣顿住,应了一声返身往江边走去,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个年轻男孩吻音箫的画面,音箫沉迷、惊讶、羞涩的懵春少女姿态全被他看在眼里,那一刻,任黎沣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许音箫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成长为一个花季少女了,甚至已经有别的男人为她倾心了。
这个觉悟让他大受打击,因为音箫在他心里一直是那个车厢里初见时怯弱胆小却又固执顽强的小女孩形象,那么多年从来没变过——直到今天这一幕出现。
走到江边,远远看见音箫靠身倚在栏杆上,清风拂起她的发丝,她面朝江水,旁人只得窥见半张白皙小巧的侧脸。江岸很空旷,周围没有什么柳絮飘飘、桃李漫天,周围甚至连棵梧桐树都没有,可她就那么随意的倚在那里,和一般青春少女没什么两样,身材容貌只会更胜一筹,任黎沣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关注过音箫的成长和脱变。
音箫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望去,愣住。
“你在这做什么?”
音箫心里还乱着,懒懒地说:“没什么。”
任黎沣听出她语气里的敷衍,一想起那个画面心中更是不快,声音便低沉了几分。
“你似乎应该向我解释一下——”
音箫惊讶地看向他。
“——刚才那个匪夷所思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音箫发现自己不争气的咽了一下口水,僵硬的转过头把视线调回江面,她不太敢面对任黎沣。
“我……”
“他就是那天打电话来找你的那个易云超?”
“……嗯。”
“就是你说的刚认识的朋友?”
话里的讽刺如此明显让音箫心中有些躁动,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成了不咸不淡的解释:
“我和他认识挺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
“机会?这种事说出来还需要机会?看来你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很隆重的阶段?”
音箫不懂任黎沣为什么要这样曲解她的话,也不懂他语气里欲盖弥彰的气愤从何而来,她只知道自己此刻非常烦躁。
“我没有交朋友的权利吗?”
可想而知音箫的冷淡疏离让任黎沣怒火更旺。
“你当然有,你有和他交朋友的权利,你甚至有和他谈情说爱结婚生子的权利,许音箫,你出息了!”
音箫难以置信地看着任黎沣,江风随着夜幕的降临逐渐生凉,那些冷气钻进皮肤透入血管,却完全不及他的话如一盆雪水倾盆倒下,让她从发丝到脚底都冰寒刺骨。
“你在说什么,他只是、我的、朋友。”
音箫一字一顿说出来,鼻音的颤抖暴露了的她的情绪。
而任黎沣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还沉溺在自己突如其来又说不清缘由的别扭和狂躁里。
“你当我是瞎子吗?大庭广众之下亲亲我我,你要和那小子没点关系他会亲你?”
任黎沣说“亲”字的时候从心底散发出鄙夷和嫌恶。
“我不知道他会……”音箫简直无力解释。
“不知道?你不知道拒绝,不知道推开吗!真会为自己找借口……”
“不是的,”音箫喃喃自语却完全淹没在任黎沣的高调里,看着任黎沣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抓着这件事不放,连嘲带刺的教育起她来,音箫压抑已久的心情终于爆发,“我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有,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任黎沣的怒火被全面点燃:“你现在是在跟我顶嘴吗?为了你的小情人,为了一个你才认识几天的男人反抗我?就因为你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 !”
“你才多大年纪?知不知道廉耻,就开始勾搭男人了!”
那些刻薄无理的话变成刺一根一根扎在音箫心里。
“要不是我今天看见你还准备瞒到什么时候?我真没想到……”
音箫忍无可忍,从心底窜起一股可怕的力量,头脑一热朝他大吼道:
“我说了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啊!”
我不喜欢他。
我喜欢你。
你啊。
那一瞬间,抛开一切顾忌,打破一切伦理,摒弃一切犹豫,这句话像是武侠剧里主人公在生死关头的运气发功,震开所有的压迫,如声击波一般在空中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当然效果很好,任黎沣完全被震住了,甚至音箫,都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呆了。
任黎沣在耳畔出现了几秒钟的耳鸣之后,才回味过来音箫说了一句什么话,在那么多生死关头都岿然不动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龟裂,大脑瞬间空白,似乎比雅仪说君宝是他儿子时更加令人无法消化,此时此刻他甚至难以理解这四个字的意义,只觉得音箫是为了和他顶嘴说了一句非常有杀伤力的话让他无法驳回,仅仅是这样,因为争论而口不择言,就是这样。
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久久没有说话,相比任黎沣思绪的百转千回,音箫已不是天雷击中这么简单了,而是如一颗□□扔进脑子里,已经完全死机了。
任黎沣终于从精神拉锯中抽离出来,刻意清了一下嗓子,扯了扯前领的衣襟,慢慢恢复了表情:
“许音箫你疯了吗?”
留下这淡淡一句话,他潇洒的转身走了。
看着任黎沣走的干脆决然,音箫终于回过神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心脏狂跳不止,她拒绝任何思考,拼了命的摇头:
“疯了疯了!我真是疯了。”
音箫把自己置于冷风中狂吹,试图将心底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小火苗扼杀在摇篮里,当终于感觉四肢开始麻木的时候,才拖着步伐唉声叹气地回家。
这喧闹的城市热街嚷巷从不寂寞,这复杂的人心爱恨情仇不淤终止,唯有江风日复一日不知疲倦的吹着抚着,等待午夜降临,然后一切慢慢归于平静。
第二天天空刚刚泛白,音箫起了个早开始收拾行李,一心打算忘掉昨晚的事,可刚打开房门便看见任黎沣从他房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音箫8年来第一次感觉到微微的窘迫和尴尬。
任黎沣若无其事的走进洗漱间,音箫心中郁闷,该死的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认命的去厨房做了早餐端到客厅,任黎沣恰好收拾完坐下。
音箫偷偷瞄了他一眼,咬着筷子,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
“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音箫一惊:“呃、嗯,收拾好了。”
“这次去无锡少说也有四五天,带些必要的衣物。”
“嗯,都带好了。”
“这次行动沈少会和我们一起,等会儿先去组织汇合。”
“嗯?”
“沈先生的儿子沈霖安。”
“哦。”
“不用带太多武器,那边会准备的。”
“嗯。”
“你的口味什么时候变这么重了?”
“好。”音箫巴不得开启你问我答模式,唯唯诺诺减少存在。
“啊?”终于听清刚才他说的话,低头看了眼手中涂满了辣椒酱的荷包蛋。
“……”
任黎沣终于大发慈悲看了她一眼,音箫瞥见赶紧低头逃避,慌不择路的咬了一大口荷包蛋,瞬间那股火辣辣的味道席卷了整个味蕾,音箫被那辣劲儿冲的差点喷出来,强忍着三两下嚼了吞进肚里,于是火烧的阵地又转移到胃,音箫咳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端起桌上的水壶也不倒杯子了直接灌到嘴里,熊熊大火这才得以细雨滋润。
任黎沣静静看着狼狈的音箫,眼里流露出一丝怜悯和同情,从鼻孔发出一声重重的呼吸表示叹气,这孩子,昨天应该是受了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