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108)
可是开枪的前一秒,任黎沣受伤的虎口处神经抽搐了一下,钻心的拉扯立马疼到心里来,整个手掌略一颤巍,子弹偏离,孟桩一下扑倒在地,后腰上一片血红,还没来得及开第三枪,经验丰富的保镖立刻架起孟桩,快速冲出了大门。
任黎沣甩甩右手,疼痛散去,虽心有不甘没让孟桩一枪致命,但心中仇恨的包袱终于在这一枪得到了释放,他知道这一枪在孟桩老筋弱骨的身上非死即残,自己也算终于为父母报了仇。
感慨的下一秒,大批警察从门口纷涌而入,扩音器的声音呲呲作响,一楼的人不知谁先动手,立即与警方枪火相拼对干起来。
任黎沣回身,将奋斗在敌人堆里的音箫解救出来。
“走,从西门出去!”
音箫略有些吃不消,拖着身子和任黎沣大步往西门转移,边跑边防守。出了西通道口,穿过安全门来到高警大楼的背面,重见天日的一瞬让两人仿佛看见希望,然而在下一分钟就被阴魂不散的保镖围了半圈。
两人只得退步,放弃狭窄的室外走廊,朝办公室里移动,敌众我寡,找可躲藏的空间伺机而动才是明智的选择。
办公楼大而且互通,任黎沣每揣开一扇门,音箫就迅速闪进然后在门口安装引爆器,这样一来减少交手的次数,也能让两人有个喘息的机会。两人顺势退到二楼,不料那帮保镖分了一队从南口通道下了二楼,音箫任黎沣正想声东击西再回到三楼,然而——
“任黎沣,警察来了!”
音箫的眼里和声音里都透露着一丝恐慌,就像是翻越了高山之后却迎来了一片荒漠,麻木的身体任由任黎沣拉拽着退回了办公楼中心。
“音箫,跟着我,跟紧我!”
任黎沣的话被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混合,踏踏踏,是配合着心脏跳动的恐惧。
两个人只能迂回躲逃,避免三方开火,避免两面夹击,甚至听着厚重的脚步声仿佛就在一墙之外,那时候,他们离死亡近在咫尺。
这是一场没有止尽的车轮战,任黎沣和许音箫都不得不拿出全部的精力来躲避枪林弹雨,攻击已经没有意义。楼下的警笛声肆扬不止,救护车来了又走,警车的数量还在增加。
他们几乎被包围了遍,从二楼望去,西小楼一楼侧门原本是计划逃生路线之一,可现在已经被警察层层把守,他们把枪对准了二楼走廊,只有目标出现,立即开枪。任黎沣通过玻璃窗往这边看时,正有另一队从侧门巷道赶来,任黎沣在庄严肃穆的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刺啦的一声,玻璃被击碎,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小心!”
音箫被任黎沣一把抱住,张开臂膀如羽翼一般将音箫藏在自己身下,两人踩着一地狼藉,在狂轰乱炸中夹缝生存。
砰,砰。
砰。
巨大的轰隆声从楼道里传来,还有厚重的石灰块从墙壁剥离的砸地声,杂乱而气势的脚步声像洪水一样一步步逼近,任黎沣机械地踹门、锁门,踹门、锁门,可是无论他往那个方向跑,都是人群锁定的中心,犹如金字塔般,再怎么挪动,四周的骚动都能准确地朝一个尖点涌上来。环绕的一切突然旋转起来,原本处于万人之上的尖点此刻猛然下沉,他脚下的这一尖点,变成陀螺的根基,又变成龙卷风的漩涡。天地间,浩然荒野,唯有自己与世界为敌,一瞬间的迷失让任黎沣骇然失色,猛地扭头看去,门的那边,音箫正慌乱而急切的安装着引爆器,灰白的脸上四处斑驳,乍一回头,两人四目相对,电石火光的一瞬,一切剑拔弩张都凝冻起来,带着震撼和决然,两双深棕的瞳孔里皆只有彼此的倒影。
耳畔渐明,尖锐的警笛声如盘旋的飞鹤,穿过层层水泥,响彻天际。
这时,左楼道大门被攻破,轰的一声炸醒了神思游离的两人,任黎沣抢先一步掩在墙后,侧身举枪朝门口一阵扫射,就在刚才那一秒,在与音箫目光交错的一刹那,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任黎沣一边开枪一边转移,音箫手边的装置终于完成,两人将大门一关,闪身来到走廊,楼下的人一见他们露头就开始疯狂的射击,任黎沣拉着音箫躲进墙后。
“音箫,你听我说,我等会给你打掩护,你从侧楼的水管爬下去……”
音箫反应激烈,从眼神到动作都在抗拒:“不!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任黎沣,你已经丢下过我一次了,我绝不会一个人走!”
“音箫,这不一样!”
“我不去!你别想让我走,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音箫,音箫!你听我说,我不是要你走,你冷静听我说,我留意过了,一楼走廊尽头有一个水闸的总开关,你去把它炸了,然后我把这几层的水阀全部打开,现在我们处于弱势,没有别的办法,场面越混乱对我们越有利,音箫你听话,你不想我们两个都活着出去吗——”
音箫委屈不已、眼泪成河,任黎沣狠狠将她抱住,酸楚一下从心底涌上来,他紧紧贴着她全湿的脸,嗓子被突如其来的情绪给堵住了,强忍着哽咽在她耳边说:“音箫,你要坚强,我需要你,为了我们的未来,只需要十分钟,这只是分工配合,是我们最擅长的不是吗?”
音箫摇着头哭喊道:“可是我一秒钟都不想离开你!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求你,不要让我去!”
任黎沣的疼惜化成眼中的水蒸腾起来,他轻吻她的额头,情绪开始失控:“你听我说,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音箫,我已经正式退出夜鹰了,只要活着出去我们就可以重新生活,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过去,我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享受生活,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我都计划好一切了,音箫,你再听我一次好不好?”
溺在任黎沣的怀里,音箫是被淹死的鱼。
任黎沣狠下心来推开她:“现在不可以任性,音箫,你振作起来,你必须去,一楼也不一定绝对安全,你自己小心,我等你汇合!”
音箫被推开踉跄了一步才站稳,看着任黎沣决然的表情心中大痛,再看了一眼那边即将要攻破的大门,抹了把眼泪,转身朝右边跑去,任黎沣立即起身朝下面火力开炮,没有墙壁的遮挡外围的子弹又飞了上来,音箫快速跑到墙角安全地带,回头看了他一眼,难过、不舍、担忧、眷恋,还有浓浓的爱意,在这一眼中如电波一样直击任黎沣瞳孔——
等一下。
任黎沣忽然被某个画面狠狠击中大脑,犹如后脑勺硬生生挨了一闷棍,为什么这么熟悉,任黎沣朝下望了一眼,西小楼侧门前有一面矮墙,矮墙前面是石头堆砌的拱门;侧门巷道里,易云超带领的小队正赶过来,尽管他同其他人一样穿着制服,但在刚才那个决定里,任黎沣愿意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和老天爷赌一把,赌易云超还存着一点点私心,赌他会尽自己所能保护音箫。
等一下。
然后音箫从水管滑到一楼,却再次受到赶来的保镖攻击,拱门不知被谁被炸掉阻断了来路,音箫体力透支不堪重负,而自己赶去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胸口和小腹两处中枪,鲜红的血水顺着衣服的纹理向四处渗透,如绽放着啼血的牡丹花,她很累,望着他的时候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那一眼后,眼皮相阖,呼吸不闻。
“许音箫!”
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如同悬崖上勒马的缰绳,嵌进血肉,缠入筋骨。
易云超几乎是最后一批赶来的警察,他被易局哄骗去执行别的任务,直到提前回来才得知此事,便立马搭上警车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当他到达的时候高警大楼已经被完全隔离了,门口戒备森严,警察一边疏散着路人,一边协助救护人员转移担架,对讲机的声音到处都是,楼上的枪声和爆炸声也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