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海棠(42)
许悦子没在家,威威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屋内一股兰花的香味。不一会,许悦子打回电话,让威威饿了先吃点饼干,冰箱里有鲜橙汁。威威嘟着小嘴极不乐意地应着。盏盏说,威威过来,妈妈这些天又跟以前一样了吗?威威点点头。盏盏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坚强点,男子汉不许闹情绪。小姨给你做米饭。排骨米饭好吗?威威乐得拍手翻了一个筋斗。
街上的夜市正袅袅地冒青烟。呛鼻的各种味道让许多人停下了脚步。有许多小贩在兜售小红灯笼,每对两个,远远的,很是喜人。新近开张的店铺也很多,都想借这个节气淘点金。盏盏去了许悦子的店,今天她不知为什么想去看看这个将生死置之度外将儿子抛之脑后的女人到底在干些什么?
店里已放下厚厚的帷幔,从外面看已打烊了。可盏盏知道那里面必定还有一小片灯光是在营业的。通宵达旦的营业。
三三两两的夜行人将头裹得很严。街上喜庆的颜色多了起来,盏盏敞着大衣领子,冷风灌进脖子里,凉到心里。
她想像着许悦子和李大山在厚厚帘幔下□□的畏缩,她想像着一对恋人在冷风里□□的神圣。她想像着同一个男人对待两个女人的不同态度。她悲苦得咽下一丝惆怅,怅然地望着许悦子那厚重帷幔后那一小片朦胧的灯光。
她在灰沉的夜幕下打开蓝色的机屏,呼喊着,你快回来,我想你。
手机闪了一下,像擦着了却没燃烧起来的火柴一样,倏地在天地间隐灭了。
好妹妹
海涵在后来想她的时候,首先怀念的是盏盏的倔脾气。她在吃完饭后会借口去洗手间而提前把帐结了。海涵取笑她自保意识太严重。可盏盏依旧说,今天我请你吧。这对现代生活中一个在理想与悲哀中挣扎生存的女孩来说难能可贵。她的品质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可即使这样,也没能改写什么历史。
盏盏对他说,如果还有什么道德遗憾就留在这里,留给过去。海涵缄默,却心如刀割。
如果一个女人懂得心疼你工作赚来的每一分钱,他还去遗憾什么呢?他该遗憾得是他没能当机立断娶她回家。哪怕只在一起生活一个小时。一天,或者是一年。都能让他相信天荒地老,天涯迢迢。
他反复咀嚼着盏盏对他说得玄机最深的一句话。有什么事,等过了年再说吧。过了年他们会怎么样呢?他是那时就感到了危机的。但他是个不肯太表露的人,没能给自己安慰,也极少会安慰他深爱的人。这个年,过得就非同一般意义非凡。
海澜也异常兴奋起来。把家里装得跟个玩具和鲜花的综合部。海涵说很花里胡哨,太排场。海澜不经心地说,人生能过几个随心随意的快乐年呢?一句话触醒了海涵,是啊,你知道自己人生有几年年可以过呢?他仔细想了想,他好像从来没有过个快乐年。都是别人过年,他也过年,像个木偶跟着亦步亦趋。对年的思想很平淡,仅仅就是一个年。没有任何欢天喜地天伦之乐特殊意义。
他不插手,让妹妹发挥所想,他只是洗些自己的衣服,擦擦地板,窗台,挂挂笨重的窗帘。所有人的脾气都好得很。连平日凶狠苛刻的政府机关这些天也有了几丝春风的荡漾。可见,年的魅力很大,能给人带来新的造化,能让枯木发出新芽。
唯独海涵看出了一些破绽。他先是心惊,后是急奔出家,以极限的速度冲刺了三百米后才记起自己有车在车库里锁着,他用力捶了一下他的大腿,他的额上竟然有了汗,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粗线毛衣。他怔怔地听见一辆急救车从他侧面刺耳地闪过,他回过头,看着那闪烁的鸣警灯,手摸住脸颊,湿润的东西填满了双掌。
他不算快地看出了这个年的败兆。
人生能有几个年呢?
他一路思索问自己这个问题。郁郁寡欢。
海澜忙到很晚才跟哥哥祝福。兄妹二人守着电视给父亲打了吉祥电话。哥哥叙叨了很多,妹妹只说了一句,父亲过年好。白天她是去祭奠了母亲,她对母亲说,妈妈,过年了,你那里热闹吗?冷吗?多穿些衣服,我以后天天来看你。
海澜发了许多大红的请贴。请她好的人。请她一时心血来潮想见的人。请她多年不联络的人,请哥哥的下属和盏盏的同事。人们都是乘兴而来满载而归。连海涵的下属都在海涵面前一个劲地夸她。那一晚海涵醉了,从心里醉到眼里,最后吐了,吐了之后倒在一个女人的怀里。不用猜,打扫残局的肯定是许盏盏。文筠去志愿者义讲,阿歪和伊源去拜见双方父母长辈,其它相识的人各有安排。盏盏这边倍感零落。可李海涵觉得好,这样他才从心里真正拥有她。这个女人并不吝啬,为什么一到心里立刻就不安全,张牙舞爪地向自己进攻呢?也许是因为她太认真了吧。是太真了,对什么事都要真实透明。
盏盏穿了海涵临新年买给她的羊绒外套。下面却是她到附近的城市散心时买的一件新式的暗格毛裙。海涵奇怪地盯着她拆开打配穿的装束,然后一把把她揽入怀里,咬了咬她的耳朵。她的身上,没有羊毛留下的腥味,只有她兰心蕙质的Eva。
海澜妖娆得犹如一只开屏的孔雀。人们把她围得连海涵都看不见。她像搅局似地从海涵死死的手里把盏盏弄过来。两个女人在大吊灯下舞成了两朵花。海涵用眼神暗示妹妹,妹妹却装聋作哑,他想牵着她的手走过这个年。人年尾到年头,旧的恩怨新的希冀,他想一直牵着她温柔冰滑的手。他握她的手时感觉到力量,他觉得她的手是他生命的指向标,她是那么需要他的力量来握住她。
新年第四天,海澜请了李大山过来。海涵被妹妹去出去和盏盏玩半天。海涵赶回来的时候父女已谈了半场,父亲老泪磋砣。他没插上什么话。因为他感觉出这融洽的气氛感动了他。他深情地望了望光彩夺目的妹妹,对她的设想周全而高兴。他拣了靠妹妹角边的一个位子坐下,父亲把目光向他移了半寸。父亲说,外头冷,多穿点。海涵说,知道。海澜也含笑说,哥是美人在抱犹揣暖炉呢。海涵顺手抓起一个毛毛熊向她挥了挥。兄妹二人在父亲面前乖巧得像两块黑白巧克力粘化在了一块。
海澜给人父亲煮了一碗面,配了红绿白黄的菜,李大山吃得一头汗。放下碗洗了手就坐着他的小车走了。兄妹都没有留。他们在猜父亲回味饭香的可笑样子。晚上让盏盏过来三人又闹腾了一晚。先是在海澜房里闹。然后又到客厅,最后又到海涵房里。海澜瞅个空把他俩留在里面,关上门,回自己房里,按下免提键,电话录音里是一个男人哑了喉咙的声音:澜,新年快乐。海澜等磁带转完了才来了一个快动作啪地按下了停止键。哥哥房里静悄悄地两人正亲密地耳鬓厮磨。海澜退回来,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倒头就睡。
她在”来吧”茶馆附近的过街天桥约见了熹光。熹光长了胡子。消瘦了许多。胳膊上吊着的绷带已解了。洗了澡,换了一身新衣,见了海澜两眼含着光芒的火星。海澜说,你好了吗?熹光说大好了。海澜说,上次在医院给你拿药碰见了我父亲,我们父女也闹干戈呢。熹光想笑可脸上的肌肉不配合。
街道的人零星地分散着。他们走得很慢挨得很近。也许是因为又起风的缘故。天阴得挺灰,仿佛很快要下雪的样子。海澜摘下围巾给熹光围上,正式地问起了他的伤。
2月14
起初熹光看着并不想说的样子。忽然看见海澜整大衣领子晃过的一件东西。那是他保证海澜生命安全出玛卡的魔戒。这是一枚精巧细致的戒指。传了多少人说不清楚,但不会很多。顶多一百年才会传三个人。如果超过这个人数戒指会不翼而飞。只有拥有的人遵守约定这枚戒指才会成为拥有者的免死牌。戒指周边很圆滑,戴在无名指上很合适。它的中间是一粒很纯而且耀眼的红钻。在戒指的背面刻关几个细小的缅甸文,意思是说它会忠命于灵魂,效力于上帝,诅咒佩戴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