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你(37)
他弯下腰,从那一丛绿色里揪出一颗草,塞进她手里语气里带着耀武扬威的鄙夷
“你是不是除了脑子眼睛也不怎么好,这么大一颗就在你面前你散光多少度了?”
莳音有轻微的散光有时候用眼疲劳看黑板时就会情不自禁眯起眼睛。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女生低头看手心里那株翠绿的草根茎细长四瓣爱心形的叶子,乖巧地聚拢成一起。
是一株四叶草。
原来对方以为自己一直盯着花坛发愣是在找四叶草啊。
但是!
在这片几乎已经被学校迷信的女生们翻遍了的花坛里,他居然还能在最外围找到一朵四叶草?
这究竟是加了什么buff的运气。
“我现在相信了你真是被神宠爱的孩子。”
人跳出自己的思维框架果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说了那么多,女生依然对自己神神叨叨的理论深信不疑。
无神论者裴时桤懒得跟她再继续掰扯这个,拎着她的袖子直接往操场走,
“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扶不起的阿斗。”
……又来了。
和裴时桤相识的这一个多月,莳音总是能发现自己以往没有意识到、并且或许以后也不会意识到的缺点。
什么“路痴”、“矮子”、“脑子不好”、“扶不起的阿斗”……,完全跳出了以往十七年大家对她千篇一律的评价,不断地给她带来新观点,新启发。
让她无奈地扶额感叹道,
“你简直就是我生命里的魏征,认识你我可真幸运。”
“嗯。”
对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不用谢。”
“……”
——瞧,自信真的是很重要的品质。
最起码你能非常自然地把对方的反讽理解成夸奖,从而化解尴尬。
……
*
莳音被裴时桤像遛狗一样拎着袖子回到观众席时,刚好看见江妙坐在“中转站”的位置抹眼泪。
一抬头看见她,就冲了过来,
“音音你没事吧?我听宁词说你被铅球砸了!……天哪,怎么包的这么大一块,是不是骨折了?为什么不给你打石膏啊?”
女生反应了两秒,指着自己,
“被铅球砸了?我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摔在了足球门架上,手被铁勾划伤了而已。”
刚好宁词也发完矿泉水回来,听见她们的对话,无奈极了,
“我的原话是——有人被铅球砸了,小腿粉碎性骨折,莳音刚好又摔伤了手,也不知道医务室的医生有没有空帮她处理——你下次能不能听清我的话再担心啊。”
“……哦,是这样吗?但是,音音你说你摔在了足球门架上?你怎么会摔在足球门架上?”
毕竟那儿可是一片空地,类似平地摔这种相原琴子式的意外,江妙从来就不觉得会发生在莳音身上。
“别提了,裴时桤参加两人三足,一群小姑娘跑过来看比赛,挤成一团,不发生踩踏事件就算是万幸了。”
女生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谁让我思虑不周,低估了班草的人气。”
“所以是被人推的喽!我去,凶手是谁?让我好好骂骂她!”
“没看清,你知道的,他粉丝太多了。”
“欸,可惜!”
“不过还好伤的也不严重,就是口子比较长,所以看上去吓人一点而已。”
莳音指了指她通红的眼睛,
“倒是你,你怎么了,一回来就看见你在哭。”
“唉,我太难受了,刚才看了一个超感人的小说,看得我眼泪一直流,实在太悲伤了。”
“怎么的呢?”
她挑了个空座坐下,一边找耳机,一边跟宁词一起听这个悲伤到泪流的故事。
至于裴时桤,他总不可能残忍到让一个伤了手的小姑娘帮他写作业吧。
只能郁闷地在旁边自己编通讯稿。
耳边还时不时传来小女生叽叽喳喳的交谈——
“就是一个爱情故事,女主人公叫晴子,是一个癌症患者,男主人公叫桦也,是她的主治医生。”
“光听人设就感觉是个悲剧。”
“超悲伤的。故事的前奏是:桦也在给晴子医治的过程中,被晴子的乐观和开朗打动,两个人陷入了爱情,但由于晴子已经是癌症晚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满着注定会分别的悲伤。有一天,晴子忽然对桦也说,她好想看看绿色的海是长什么样子的,因为在当地,有一个传说,如果一对情侣能看见绿色的大海,就能在一起一辈子。”
“晴子即将离世之际,桦也推着她去了海边,他对神明祈祷,希望神明能够把自己的眼睛换给晴子,他愿意付出自己剩下的所有寿命。神明被他的诚心感动,答应了。在晴子死前最后一分钟,把桦也的眼睛换给了晴子,晴子终于看见了绿色的大海。”
“原来,桦也是个色盲,在他的眼中,蓝绿是相反的,他从小到大所看见的大海,一直都是绿色的。”
“晴子笑着说,传说果然是假的,我看见了绿色的大海,但我们也不能一辈子在一起了。桦也却说,不,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因为死亡,也是一种永恒。”
“后来,大家就遵照他们的遗愿,把他们的骨灰齐齐撒入了这片绿色大海,于是他们永远在一起了。”
“……真悲伤。”
宁词撑着下巴听完,心有所感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得了绝症,我一定会一个人悄悄躲起来,绝对不跟别人谈恋爱。”
“为什么?”
“因为这本来只是一个人的痛苦,相爱却注定要分离,不是就变成两个人的痛苦了吗?”
“也是。晴子也很后悔,说如果早知道自己会这么爱桦也,最开始绝对不会选择与他相识。”
虽然莳音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感触,让她有点失望。
但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宁词内心居然是这么的多愁善感,江妙就像找到了知己似的,牵着她的手激动地发表自己的爱情观。
两个文艺小女生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着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吵得裴时桤完全没有思路——虽然他可能本来就没什么思路。
男生拧着眉头,语带不屑,
“这故事完全没有逻辑。”
莳音弯了弯唇,
“知道您是无神论者啦。”
“我指的不是这个。”
少年嗤笑一声,
“事实上,如果蓝绿彻底相反的话,那个男的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是个色盲。”
江妙下意识地质疑,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在他从小到大接受的世界观里,蓝色就是绿色,绿色才是蓝色。传说里所谓绿色的大海,在他的判断中,应该是正常人眼里的蓝色大海,而压根不会意识到自己看见的颜色和别人不同。”
这解释稍微有点绕,江妙一时被弄晕了,还是没搞懂。
宁词却明白了。
她轻轻蹙眉,望向他,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我也有可能是个色盲?毕竟这个东西压根不能证明不是么。”
——但少年解释完之后,就低下头继续烦躁自己的通讯稿了,没有再回答她。
倒是江妙在一旁转了会儿脑子,现在也想明白了,惊悚地拍了拍大腿,
“那也太可怕了吧!会不会其实我们中间也有很多很多像桦也这样的交叉性色盲,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而已。天哪,简直太太太恐怖了吧!”
莳音忍不住笑起来,
“哪里恐怖了。”
“这还不恐怖吗?你想想,很有可能你现在看见的天空,就和我眼睛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颜色啊。”
“也是。”
宁词凝着眉毛附和道,“完全细思恐极。”
“但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和别人共享的。比如情绪,同样是快乐,或许你就永远都无法体会到别人的那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