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忆事(76)
舒童下意识紧扣住自己的手,无奈被邹昊勤握住,动弹不得,在他严密的包裹下,舒童瘦瘦的五指合成一个小拳头,任凭指甲深深陷进皮肤,她似乎都未曾感觉到痛……
她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眼泪不听话的在眼眶里转着圈圈,无论如何努力都收不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双唇微启,刚想开口说话,便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邹昊勤松开了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离得很近,舒童清楚的听到电话那头,凡珂慵懒朦胧的声音,她似乎刚睡醒,轻柔的嗓音迷蒙得像一只半梦半醒间的小猫,“我醒了……有点饿……”
舒童搭在他膝盖处的双手不由的渐渐收紧,邹昊勤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慢慢站起身……
这是以前两人之间最常有的亲昵,这一刻却让舒童恐慌无比。
邹昊勤清清亮亮的嗓音温柔至极,“好的,我马上过来。”
舒童始终垂着头,不说话,只是用手机械的捏着手中那一床薄被,那是5月天里,天气刚转热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去附近的商场选购的……
他只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装着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带走了自己的一点东西,却把共同的记忆都留给了她……
他走得很快,好像没有半分留恋。
舒童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猛的站起身,跑出卧室。
邹昊勤刚刚走到门外,手扶着门把,正想关门……
舒童鞋都没来得及换,赤着脚站在门口的地毯上。她的脸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大大的眼眶里红血丝异常明显,她张开嘴想轻轻唤他一声……
他正好也转过身来,深邃的眼眸亮晶晶的,那些从未说出口的依恋与不舍此时全都幻化成了眼神里的哀怨和悲戚……
舒童满腹的辛酸委屈、愁肠百结忽然间全都如鲠在喉,一行清泪顺流而下。
她早该知道的,他又何尝比自己好过多少呢……
对视的瞬间,邹昊勤又立刻瞥开了眼,他下意识想去捏捏舒童紧扣在门把的手,还没触到,却又颓然无力的垂了下来……
他干脆的转过身,只给她留下一句浅浅的叮咛,“照顾好自己。”
舒童强忍着眼泪,一直倚在门口,目送着他远去,不言不语……
邹昊勤站在电梯间等着电梯,透过干净的电梯门,他能清楚的看到倚在门口的单薄身影,正直直的望着自己,不肯离去……
他狠了狠心,始终没有转过身……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却听到身后的舒童颤抖着声音大声喊道,“我照顾不了!我也照顾不好!”
她仍然没换鞋,赤着脚一路小跑着往电梯的方向,不禁哽咽失声,“——现在是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无论我再怎么不吃饭,买安眠药,寻死觅活,你都不会再管我,也不会再要我了……”
电梯门合上了,在她还没来得及按键之前……
但她还是听到了那句低低的,沉沉的“对不起”。
对不起……
时间是最无情无义的东西,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日子还是一天不落的继续往前推移着,就好像无论你昨夜如何撕心裂肺,痛哭断肠,第二天八点仍是要准时上班,迟到一分钟都会受到领导的责备,制度的严惩,扣工资,扣奖金,一个月的努力就此打水漂……
日子好像又倒回至两人相识之前,邹昊勤仍日复一日的拼命工作,舒童则每□□九晚五继续着枯燥的工作与生活,偶尔加班,偶尔聚餐,偶尔认识新的人。
生活单调而平静,只是不再有快乐……
虽然同住在一个小区,但接下来的几天里,舒童都未曾在小区里遇到过邹昊勤与凡珂,两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大概是因为作息有别,又或许是刻意为之吧……
后者的分量肯定要重一点……
舒童忽然想到多年前曾听过一首叫做《十面埋伏》的粤语歌:
闻说你时常在下午来这里寄信件
逢礼拜留连艺术展还是未间断
何以我来回巡逻偏仍然和你擦肩
迟两秒搭上地下铁 能与你碰上么
如提前十步入电梯谁又被错过
和某某从来未预约 为何能见更多
全城来撞你但最后处处有险阻
……
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7点多了,舒童仍坐在办公室里,她一边哼着歌,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很忙的工作,她只是不想那么早的回去,独自一人面对着那间处处留着他气息和痕迹的房子……
这些天里,她每天都回的很晚,深夜静谧的小区,有时候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B栋13楼的阳台上,点着温暖的光,偶尔还能看到凡珂窈窕娇柔的身影,在晾晒着衣裳。
只是,她一次都没有看到过他……
舒童眼神麻木的盯着手中这份领导讲话稿,十分钟过去了,第一页还没有翻篇。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舒童终于回过神。
看着屏幕上的那个熟悉的名字,竟一时有些恍惚……
才按下接听键,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凡珂慌乱的声音,不停的抽泣哽咽着,絮絮叨叨的重复,“出车祸了……邹昊勤出车祸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舒童的心一下子便深深的沉了下去,她努力抑制住情绪,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的使语气听起来镇定自若,“别着急……告诉我,你们现在在哪里?”
在中心医院的住院部,舒童终于再次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邹昊勤,他正在病床上昏睡着,左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一张俊脸上布着斑驳的伤痕,像是剐蹭所致,睡着的他不似平时那般坚毅冷漠,看上去有些脆弱又夹杂点孩子气……
凡珂坐在床头边的凳子上,她看上去已经很累了,大大的眼睛红血丝密布,眼睑下青色的黑眼圈也异常明显,但她始终圆睁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病床上的邹昊勤,不曾移开一瞬……
舒童走到病床前,忍不住伸手帮熟睡的邹昊勤轻轻擦拭掉额前的汗珠。
凡珂只是抬眸看了舒童一眼,又垂眼看向病床,继续着那长长久久的注视,小声呢喃了一句,“你来啦。”
舒童轻声回应着,“嗯。”
她不曾开口问什么,因为她知道凡珂一定会说……
沉默半晌,凡珂才缓缓开口,她仍认真的直视着病床,并没有转头看舒童,声音轻轻柔柔的,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为什么他们还不愿意放过我们啊?已经这样了还要再赶尽杀绝……”
她看了看窗外,又回过头继续说道,“——肇事者是李崇前的司机,我有向警方反映过,但警察坚持说这只是场意外的交通事故,算不上违法犯罪……是不是即便把人撞死了,也只能算是一场交通意外?!”
舒童忽然想起接邹昊勤出狱的那天,陈严曾告诉过她,李崇前虽然死了,但他的家人亲戚和平时来往的朋友都是州城的达官显贵,很大可能会采取报复手段,在州城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城市,最好的办法是远离而非抗争……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告知,邹昊勤就已经遭遇不测,出来才没几天,对方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了……
凡珂忽然站起身,紧抓住舒童的手臂,拽着她往病房外走去。
到了门口,舒童吃痛的甩开她的手。
凡珂直直的盯着舒童的双眼,精致的脸蛋双颊通红,柳眉紧蹙,杏眼圆睁,看起来无比愤怒。
只见她上扬起音调,一字一顿的说,“舒童,我告诉你,我是真的讨厌这里!讨厌州城!就和讨厌你一样讨厌!”
舒童没有说话,脸上也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情绪,她也并没有多看凡珂一眼,只垂眸轻轻揉了揉刚刚被凡珂拽的生疼的胳膊,转身朝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