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手突然被顾何轻轻扯了一下,他们总是如此心灵契合。
他并不知道这条路以前叫什么,但那都不重要,路标上现在清清楚楚写着‘安和路’三个大字。
国贤路、民德路、泰光路,到现在的安和路。
“国泰民安。”顾何小声说,她都没想到规划局会这么做。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历史,甚至都算不上历史,只不过是毫无一用的巧思,完全不值得一提罢了。
但是管他的呢,站在安和路上的这四个年轻人是会记住的。
记住近百年前的遗憾可以被补全,上个时代的残缺也能被填满。
他们就是在此刻,上弦残月的当下,真正团圆。
作者有话要说:27,28,29号只有一更。31号完结
鞠躬~
☆、Chapter 82
Chapter 82
文西航模厂。
不同于S市的湿冷,文西的风是粗犷干燥的,刮在人脸上刀割般生疼。顾何到文西那天起就开始咳嗽,整个嘴唇都是死皮,身上皮肤也皲得不行。
此刻她和Shirley一人一个大保温杯,一边喝水一边裹紧全身的棉衣抖腿取暖。
这是他们P记来文西实地调查的第四天了。第一天他们照例和审计组一起参观了工艺流程;第二天他们则调取了生产资质和生产许可证一些文书资料,剩下的两天,他们审计组开始做审财报和抽凭的老本行,咨询组则被关在这间小屋子里,对航模厂高管、基层管理人员甚至保安询问做背景调查,以期了解企业的生产经营情况。
小屋子是航模厂办公楼最靠里的一间杂物室,没有窗户,也异常的冷。航模厂在第二天给他们买来了电暖器,但只能是杯水车薪。
“妈的,这文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Shirley感慨道,刚刚结束对车间经理的访问,那位大汉离开时把门一开一合,屋子里温度又仿佛低了几度。
顾何点一万个头:“夏天也特别热!”
她的手都被冻掉了,根本不想把手伸出来。此时她几乎是把行李箱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优衣库内衣一件,毛衣两件,马甲一件,小外套一件,羽绒服一件,腿上还和Shirley一起盖了件厂里的军大衣。
航模厂出纳这时候进来了。Shirley 先不情不愿地从温暖的袖笼里伸出手。
“你好,Shirley。”
出纳快四十岁,打扮很摩登,但是不太会发英语单词,师师师了一会儿,最后只尴尬地说你好。
顾何就也赶忙握她的手:“我是Stella。”她想起航天所的周姐,于是又道:“叫我斯黛拉就行的。”
出纳大姐又斯斯斯了半天。
他们这几天在文西遇到的一个大问题就有这个,P记是外企,习惯在工作中运用了英文名,可航模厂的一些管理人员或许工作生产经验丰富,但好些却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发不对音,让他们记住并正确叫出大家的英文名,实在是为难他们。
“不然这样好了,”Shirley急了,拍拍自己:“字母总会讲吧,个么我呢,大S,这位,”她又拍拍顾何:“小S,记住了嘎?记住我们就开始吧。”
问完出纳大姐之后他们又问了几个,终于,到了最后也是最具重量级的一位,厂长。
在座位上坐了整整一天,顾何感觉整个人骨头都断了,她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赶紧结束让她回宾馆躺着烤火。
正放空,厂长就迈着大步进来了。厂长四五十岁,文西本地人,彝族,面庞黢黑,他缺了颗牙齿,笑起来显得很憨厚。
大小S的花名很好记,然而厂长一开口在座的同事就都愣住了,这位厂长的普通话有浓重的彝语口音,除了刚开始的‘你好’,他们竟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Andrew也是,抓耳挠腮地,他尝试说得让厂长说得慢些,然而入耳的还是火星语。
“小S,”Andrew命令道,“你去找个什么人来翻译一下。”
顾何欸了一声,掀了军大衣就想站起身,然而坐了太久她整个人都是虚的,屁股刚离开座位,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她的样子太滑稽,Andrew和Shirley都没忍住笑,顾何尴尬死了。她整个腿部都是麻的,那种满布的酥麻感让她一点力都使不上。
顾何轻轻拍了Shirley,想让她帮帮自己,然而Shirley同样一个姿势坐了一整天,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时有人敲门,Andrew说了声请进,又是一阵冷风,吹得顾何整个人一个激灵。
那人没说话,直直向顾何走过来,顾何坐在地上,目光所及只有他的黑色行军靴和扎得紧实的蓝色裤腿。
他就抱她起来,一手毫不避嫌搂住她腰,一手无比自然盘她膝盖,让她整个人都靠在自己身上。
原来是,橘子味儿的风。
“阿澈!”顾何脱口而出,然后立马察觉出不妥,“沈总工。”她弥补说道。
沈澈眉眼一抖,无奈地笑笑,把她抱回座位上。无视旁边看好戏的Andrew和Shirley,先是对着厂长用彝语说了几句,然后才对Andrew说:“我会说彝语,我来翻译。”
Andrew还没从刚刚那一幕中抽离出来,回过神才连忙说好好好。
有了沈澈,对厂长的访问异常的顺利。结束之后,甲方乙方照例聚在一起吃晚饭。
虽然Andrew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把顾何安排在沈澈和厂长旁边,但顾何直觉这样并不好,自己是乙方的小白菜,收钱办事就行了,天塌了也轮不到她背锅。阿澈却是甲方这个项目的负责人,项目成果好不好都跟他本人有直接关系。
但沈澈还是那般自然,没有装作不认识她,也没表现得过分亲昵。酒过三巡,厂长喝得有点多,举着酒杯就对顾何说了一通彝语。
“他说什么?”顾何问。
“说你漂亮。”沈澈翻译,然后扭头又对厂长说了句彝语。
“你又说什么呢?”
沈澈满目笑意,眼眸里有星星:“我说谢谢,她是我太太。”
宴席过后,人群三三两两地出了饭馆,Shirley是和顾何睡一间房的,此时意味深长地望了顾何一眼,然后转身和Andrew一起离去。
顾何一出饭馆大门就开始全副武装起来,先是戴好帽子,然后是棉口罩,再后面是围巾,围好后还往脸上狠拉了一下,最后是手套,在文西唯一一家超市斥巨资购买的羊毛手套。
街上已经没多少人,顾何就和沈澈并肩走着,晚间的文西街道更冷更寂静。顾何想问什么,但一想到沈澈的身份就又沉默。
沈澈嘴角是一直噙着一丝笑的,然后开了口:“整个二月我都会在文西。”
顾何静静问:“这个……是可以告诉我的吗?”
沈澈下意识就想揉她头发,才发现她戴着帽子,又想牵她手,才想起她穿着手套,于是还是把手踹回自己军大衣里,宠溺解释道:“小阿何,我现在不在保密口。”
顾何点点头:“不过,现在不还是一月吗?”
“嗯~”空气在沈澈唇前形成长长一串白雾,“我想你了。”
他总是这样,表白来得稀松平常又毫无预兆,却总能一击即中命门,让她心脏狂跳。
“不过做什么就不告诉你了。”沈澈继续说着,望着夜空,天际云团密布,像是要下雨或下雪。
“二月我不在你这个项目,也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顾何狠狠地点点头,然后轻轻问了个问题。
“阿澈,我爱你用彝语怎么说?”
“安尼古。”
其实沈澈的读音不完全是这样,但这已经是顾何能模仿的极限了。
“安——尼——古,阿澈,安尼古。”她说。
沈澈吸气的鼻音在寂静的空地尤其明显,他先是沉默了半晌,然后一边走一边执意脱下了顾何手套,牵起她手。
顾何像是握着一块冰,她想把自己手套给他,但沈澈只是执拗牵她。
“下雪了~”六角冰晶融化在他脸上,纷纷扬扬的雪花就从天际落下来。
听沈澈这么一说顾何才反应过来,她脱了帽子,把围巾从下半张脸扯下来一点,蹦蹦跳跳地:“下雪了!”
“嗯。”沈澈的思绪又变得很长,“落雪好靓噶。”
他向前一步,挡住她去向。他的小阿何此时像头小熊,棕色的帽子,驼色的围巾,显得脸更加干净皎洁;她全身上下都只露了一双眼睛,那双杏仁眸子,透亮晶莹,望向他的时候,永远温和澄明,是坚定的守护和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