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的那边有远方(4)

季棠默然，而后又问：“家长也不知道吗？”

这次许娣没有回答，只是讽刺的一笑，这是季棠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除平静以外的表情，孤独而又脆弱。他想起了一些关于她家里的一些传言，心里继而明朗。一时间心思千回百转，有对未来的茫然，有对环境的厌恶，有对女孩儿的怜悯。他知道这样的事件远不止一例，许娣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这样的‘许娣’，‘他们’每日在周围的冷暴力下承受着、挣扎着。那些人自认为的一点恶作剧，一点言语上的谩骂嘲讽，被孤立，更甚者是殴打，他们躲在未成年的□□之下肆意发泄自己的青春，并拉着周围的人一起加入，寻找所谓的‘志同道合’，而围观的人更多的是选择漠视，就像昨天的他一样。想着想着，季棠内心深处涌现一丝羞愧，为自己的明哲保身而羞愧，这一刻他忽而想通了一些事情。

季棠粲然一笑，眼中多了一抹不一样的神采，只见他郑重的盯着女孩儿的双眼说：“许娣，你记住了，你没有错，知道吗？”

许娣从没见过这么温暖而阳光的笑容，仿佛可以照亮周围的黑暗，再听到那句铿锵有力的话，不自觉怔怔的回复：“记住了，我没有错！”神思归位方觉自己所答，却感觉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是啊，自己并没有错，为什么要自责和羞愧呢？错的是他们啊！

许娣第一次如此正视自己，这次是发自内心的道谢：“谢谢你，季棠！”

“不用谢，许娣！”

说完二人相视而笑，在这个暴风雨后的清晨，二人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而瞬间拉近了距离，这是属于他们即将18岁的秘密。

因为路上的耽搁，许娣和季棠今天的早读双双迟到了，所幸老师不在，但两人一起走进班级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季棠在班级是个发光体般的存在，而许娣则恰恰相反，被无视的的仿若一个透明人，大家实在想不通两人什么时候这么有了交集，随着他们走近，大家的八卦心理也蠢蠢欲动。

许娣习惯性的沉下眼睑，旁边的季棠恰在这时伸手拉了下她的袖子，以眼神给予鼓励。接收到他鼓励的眼神，许娣下意识的抬头挺胸，目光逐渐归于平静，走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季棠目露赞许，也回到自己的座位。

两人的眼神交流被其他同学看到，有漠视的，有嫉妒的，有八卦的，有好奇的，谁知道呢？我们管不了人心，只能管好自己。

小声议论与做题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偶尔还能听见后方传来男同学对季棠的小声追问，季棠简略回答几句，听的并不清晰。

许娣的同桌是个略微胖胖的女生，叫麦小米，爱吃，也有一颗爱八卦的少女心，因为胖，同学们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大麦，但许娣还是更喜欢叫她小米，她是学校里为数不多对许娣释放善意的人。此时麦小米小心翼翼的瞄着她欲言又止，许娣对她笑了笑并未解释，拿出英语试卷开始做题。麦小米看到对方并没有交谈的欲望，忍了再三还是咽下到了嘴边的八卦开始心不在焉的看书。

铃响后，教室里坐着的每一个人又是努力上进的好学生。

第4章

青春是张扬而冲动的，可以为了一句话而破口大骂，可以为了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而大打出手，亦可以为了仅对异性产生的懵懂好感而相互较劲，这在成年人的眼里显得幼稚而可笑，可这就是绝大多数人的青春。

人类之间建立友谊有时候很莫名其妙，他们不一定有相同的爱好，也不一定真正的认可对方。他们时常聚在一起或成为朋友往往只是因为一个人，一件事，或者一个话题。这个人可能是一个当红明星，也可能是广大网友口中的坏人，也可能就是自己毫无原则所憎恶的人，他们会因为一个热度很高的话题而聚在一起讨论，抑或同仇敌忾，以示自己与大家站在同一阵营。

现在的许娣就是那个媒介，她的存在使周围一些人的友谊显得异常牢固，好像她的存在会脏了他们的世界。

许娣永远也忘不了半年前的那一天。那一天她的世界逐渐被黑暗吞噬，那一天警车停在她家老旧的小区下面，将她的父母带走协助调查。那一天哭喊声、议论声交织一片，有父母的，有弟弟的，也有弟弟的父母的。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将整个小区的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人群里的谴责声和议论声大又刺耳。

“怎么回事啊？”

“你不知道哦？老许家小儿子的亲生父母找来啦，听说是当年没看好被人拐走了，不知怎么到老许家了……”

“不是亲生的？”

“哼，亲生的能被警察带走？肯定是骗来的。”

“就是，肯定有猫腻，你们没看新闻啊？都上新闻了，现在网上骂的人可多了，都是我家小子跟我说的。”

“就是可怜他家大女儿了，文文静静的，从小对个不知哪来的孩子比对亲生的都好，这下好了吧，人家还不是跟自己的亲生父母走了。”

“哎，作孽啊！”

……

许娣脸色苍白，就这么孤身站在人群后面听着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旁边的人仿佛才看到她的存在，互相朝对方使了个眼色停止了交谈，可别处仍在继续。

那一天，她亲眼看着警车开走，一点点消失在眼前。恍惚中，她亦不记得父母被带走前是否看见了她。

她以前有个弟弟，名叫许家宝，是她父母给取的，意为家里的宝贝。她和许家宝只差三岁，有一天父母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孩，说是她的弟弟，并告诫小小的许娣要对弟弟好，让着弟弟，那一年她刚满六岁，之后不久他们就搬到了现在这里，她当时并不理解。

她那时年幼，不清楚为什么家里突然间就多出个弟弟，而自己的父母对他甚至比对自己还要好。刚开始她对这个弟弟也是喜爱的，三岁的小男孩儿白白胖胖的，一逗就笑，更会甜甜的叫她姐姐。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越来越明显的偏心，她渐渐变得安静，甚至透明，不再主动招惹这个弟弟，与家人的感情也变得平淡，仿佛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

长大懂事后，她逐渐知道了许家宝根本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但她假装不知道，更从没对人提起。但纸终将包不住火，这一天还是来了。

听说许家宝的亲生父母家庭条件很是不错，比他们家不知道好了多少，尽管她的父母已经尽最大的能力满足儿子的所有需求，但许家宝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亲生父母，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也许是多年来许家宝对许父许母还有些感情，向他的父母求了情，他的亲生父母最后鉴于许娣的父母只是买主，并将许家宝好好的抚养长大，最终并没有上告。

后来她的父母回来了，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几岁，从那之后家里没人再提起许家宝。生活仍在继续，或许觉得亏欠，抑或弥补，许父许母将生活重心逐渐转移到女儿身上，可他们从没想过自己的女儿早已不是当年需要父爱母爱的小女孩儿了。

那件事直接将许娣一家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连续多天在各大新闻网页置顶，评论区里一片谩骂，有骂当时拐卖孩子的人贩子，更有骂许娣父母的，更甚者还捎带家属，无数的人躲在键盘后面肆无忌惮的发泄自己的情绪，谁对谁错早已分不清了。

“拐卖小孩儿的天理不容，抓住了判重刑！”

“同情孩子的亲生父母！”

“孩子最无辜，与亲生父母分别这么多年，生活条件被拉低了多少~”

“要我说，拐卖孩子的不是人，买孩子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应该一样判刑，就是买的多了卖的才有市场！！！”

“同意楼上的观点，这样的人小心遭报应，自己家孩子也被拐你就知道什么滋味了！”

“楼上，这样的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也一定不怎么样！”

“自己有孩子还要别人的，女孩儿怎么了？你自己不是女的吗？重男轻女的真讨厌！”

铺天盖地的声讨淹没了评论区，一时间许家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许娣在学校也被推到了舆论浪尖，成为同学茶余饭后的谈资。

自此，许娣一瞬间被彻底孤立，同学有意的疏远，言语上的讽刺，偶尔的捉弄，生活中的排挤接踵而来，身上被大家贴上了拐卖儿童从犯家属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