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时照他还+番外(10)
他转过身,边走边龇牙咧嘴吹了吹手背。
他走出了几米远,陆远忽然冷不丁道:“烫伤的地方,用牙膏抹抹。”
张庆然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待人走远,谢雨昂头看着陆远轻笑一声。
陆远本来就高大,现下她坐着他站着,几乎有些压迫感。他居高临下与她对视,背在身后的双手,移到前面,将手中的一双黑色千层底棉布鞋丢在谢雨面前:“穿这个。”
谢雨愣了下,从善如流将脚从凉拖里拿出来,套进那双布鞋。鞋子有些偏大,但也还算勉强凑合,温暖的布鞋,立刻让她的脚渐渐恢复知觉。
“谢谢!”
陆远在他旁边坐下,伸手将她嘴上叼着的半根烟夺过,弯身在地上摁灭,然后又伸出手:“还给我。”
谢雨不明所以看他:“什么?”
“还有一根。”
谢雨嗤了一声,从兜里掏出来那根烟给他:“这种廉价烟亏你喜欢。”
陆远对她的嗤鄙置若罔闻,他拿过火柴盒,抽出一根,歪头捧着那火苗点燃手指间的烟,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来,半响之后,才淡淡道:“还行吧。”
“我白天没看见到你抽烟,但是晚上却抽了好多。看来你也会因为这里漫长的夜晚而寂寞,既然这样,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陆远吐出一口烟,有些答非所问:“我会离开的。”
这大概是一个他自己也没有答案的问题,所以这样的问答永远在原地打转。
谢雨没有再继续追问,想了想,问:“你多大了?”
陆远:“三十三。”
“所以你二十七就来了这里?”
“嗯。”
二十七岁,正是她现在的年龄。当然算不上年少,但也正当青春。
她当然知道,很多人在这个年龄,理想渐渐被磨灭,对待爱情和事业的激情也不复往日,就如她一样。可即使如此,作为谢雨自己,她仍旧眷恋物欲横流的都市生活,也要有美食华服,和那些并不能使人真正快乐的狂欢。
谢雨无法想象,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如何能忍受日复一日在边远山区的生活,一待就是六年。这里甚至连本地的年轻人都已经远离。
她斜了他一眼:“我真的很好奇你因为什么来到这里?”
陆远笑了笑,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在月光下微微眯着看向她:“或许你之前猜得没错,我是因为生活和爱情不顺,所以来这里逃避。”
他语气有点玩笑的味道,白日里那张过于苦大仇深的严肃脸,浮上了一丝慵懒的玩世不恭。
谢雨戏谑:“被女人甩了?”
陆远挑眉,不置可否。
谢雨笑:“我才不信。”
陆远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像是被女人甩了就会逃避的男人。”她看了他一眼,“一个男人在风华正茂之年留在山里六年这种事情都能忍受,不可能会觉得被女人甩是什么大事。”
陆远笑着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又才道:“我说了……留在这里这么久只是个意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谢雨没有再追问下去,不知为何,她相信他口中的“意外”,因为人生本就充满了太多意外,并没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一个合乎常理的缘由。
他不紧不慢地抽着烟,看着对面黛色的群山,落在谢雨眼里的侧脸,轮廓清晰,表情沉静。与白日里那个易怒暴躁的男人截然不同,此时的他是如此从容。
可那脸上仍有隐隐的迷茫,这是这个男人的矛盾之色。
夜色下的两人,各有所思,都没有说话。冬末的夜风,轻轻淡淡吹着。兴许是脚上穿了棉布鞋的缘故,谢雨身上并不觉得寒冷。也或者是身边坐着这样一个人,深山里的夜晚,便没那么寂寞。
时间好像变得静止,两个陌生男女沉默着并排而坐,也不觉得任何尴尬。只是那风却不知不觉中变得凶猛,知道风吹树林的哗啦声响起,陆远似乎才从沉思中回过神。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本来明亮的圆月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了大半。他灭了最后的一点烟:“回屋吧,要下雨了!”
谢雨怔了怔,也下意识抬头看天色:“刚刚还很晴朗呢,怎么会忽然下雨?”
“山里的雨说来就来,不会提前通知你。”
谢雨笑了一声,站起身。
啪嗒一滴冰凉的水滴落在她额头上,她随手一摸,不可思议道:“这么快?还真是说来就来!”
话音刚落,雨打草木的声音,就淅淅沥沥响起,在黑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赶紧走!”陆远将她地上的拖鞋拎起,另一只手将她拉住,飞快往里面跑去。
他的手掌很大,带着灼热的温度,掌心里有薄薄的茧。
幸好路途不远,两人跑到后面宿舍平房的屋檐下,身后的雨便哗啦啦落了下来,像是从天空中倾倒下来。
陆远不着痕迹地松开握着的手,将拎着的拖鞋递给他:“早点睡,宿舍如果有漏雨的地方,先找个盆接着,我明天再修。”
她接过鞋子点头,转身推门而入。
“下雨啦?”屋内半躺在床上的陈心悦,从平板前抬头问
谢雨点头:“很大。”
说完,两人都发觉不对,因为屋子中央,有水滴落了下来。
“不是吧?漏雨?”陈心悦一脸奔溃地从床上跳下来。
谢雨环顾了下四周,确定只有这一处漏雨,道:“床上不滴水就行,我们先弄个盆接着。陆老师说要是漏雨,他明天会修。”
陈心悦鼓了鼓嘴巴,自嘲道:“平生头一遭住漏水的屋子,也算是一种生活体验。”
谢雨笑:“看来你已经适应能力还不错嘛!”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陈心悦哈哈大笑,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刚刚采访了陆老师?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谢雨道:“他说感情受挫。”
陈心悦有点得意道:“我就说嘛!”说着,又眨眨眼睛道,“你看到他戴的手表没有?”
谢雨还真没注意,挑眉疑惑看向等她的答案。
陈心悦似乎觉得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发现,有点神秘兮兮道:“是积家。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不小心瞥到他的手表,总觉得表盘上那标志在哪里看到过,不过那手表看起来很旧,我也没在意。刚刚我一个人在宿舍看电影,忽然看到电影里有人带这个,才想起来这个牌子。”她顿了顿,“就是不知陆老师手上戴的是真是假?”
☆、烦人的女人
很奇怪的是,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加上屋内滴答滴答的水滴声,本是个无眠之夜。但谢雨这个神经衰弱者却睡得出奇地好,躺在床上不多时就进入黑甜乡,然后一夜无梦。
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她轻轻下床没有吵醒床上的陈心悦,蹑手蹑脚打开门。屋外的天空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雨已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乡间特有的泥土芬芳。旁边的学生宿舍,陆陆续续有孩子们起来,在门口用冷水漱洗,看到谢雨会露出羞涩的笑,同她问好。
谢雨也随便洗漱了一下,走到旁边的房间看了看那紧闭的门口,以为陆远没有起床,却有小孩子开口道:“陆老师去接同学了。”
谢雨转头,看到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对她说话。她笑了笑问:“这么早?去哪里接啊?”
小男孩指了指前面教学楼的方向:“就在河里啊,一下雨河里就会涨水,走读的同学们来上课过不了河,陆老师每次都会接他们。”
谢雨了然地点点头,好奇地朝外面走去。
她走到操场,遥遥便看到前面那条小河,当真发了水,清澈的河水变成混沌的黄色,平日淌河踩的石头,已经被水淹没。
陆远正背着一个孩子从对面走过来,对岸还站着两三个等待的孩子。
其实水不算深,陆远卷着裤脚,那水只在他膝盖上方一点。只是小河涨起来的水流得很湍急,别说是小孩子,就是陆远也走得并不那么顺畅。
她走过去,下到河岸边站着看他。
陆远一早就发现了她,但只远远看了一眼,便继续小心翼翼过河。
他走过来上岸,将身后的孩子放下,没理会谢雨,转身继续去接对面等待的孩子。走读的孩子陆陆续续抵达对岸,总共十几个,小的六七岁,大的十来岁,等到一趟一趟全部接过来,已经是快一个小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