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红绳脚链的少女(20)
“……好。”裴伴迟疑着点了点头。
程清嘉刻意放慢了速度,周围很安静,甚至能听到栖息在树上的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总直觉没人跟在他后方。
回望。
和预感中一样的结果。
短发女生还在原地。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许是接收到了他的眼神,裴伴招手,向他呼喊,“我马上跟上来!”
程清嘉无声点头,收回目光,又往前五十米。
下一秒,某种熟悉的惨叫声顺着风的方向吹入他的耳廓。
刹车,停下——
另一边,身旁有校友骑车经过,那人顿了顿,眉心蹙着,一副不知该不该提的模样,但最后还是纠结着和他说:“那个……你女朋友好像摔了。”说完,回头指向惨案现场。
程清嘉:“……”
他皱了皱眉,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句:“多谢提醒。”
说完,他回望,目光在半空中徐徐下坠,最终锁定在了那个看似孤立无援的身影上。
那没多久前支支吾吾地说着“我马上跟上”的女生,连人带车倒在路上。
惨兮兮的,很是狼狈。
她低垂着头,黑色短发遮挡住了所有表情。
像是纸片人一样脆弱。
但若是裴伴的话,应该不至于哭鼻子吧。
眼睛红红的时候,也只会是她得重感冒的时候。
程清嘉在心里想。
程清嘉调头,往回走,嘴角捺成一道无可奈何的弧度。
这时才再度深切地感受到独行侠的好处。
如果独他一人,自不会滋生出这么多事端。
就像一颗特别的小树一个劲的往上蹿,往高处生长,而不是花费更多的时间在枝繁叶茂上。
但既然答应了的事情……
他心思微转。
做人得有点责任心吧,程清嘉。
不过,如果这是个文字向游戏,如果能存档重来。
那么他会在A和B里重新进行选择吗?
车轮滚动间,距离被无声拉近。
得不出答案的问题也都如同尘埃一般被碾碎。
**
此番情景下,裴伴哪有时间伤春悲秋,在心里给自己默默灌了两句鸡汤,又重新振作了精神。
调整状态后,她欲抬头时,却见一双青黑色跑鞋横亘于眼前。
裴伴自然认得这双鞋,也知道这双鞋的主人是谁。
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惨了……
裴伴心痛地闭上了眼睛。
一秒过后,她开始和程清嘉打哈哈,用生涩的笑声来掩盖自己的尴尬,并随便扯了个理由疯狂解释自己的“失误”——
“那个……呵呵呵呵……我刚刚啊……没看到有个小石头,就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子没控制好平衡…”但愿程清嘉同学给她一个完美的台阶下。
……求求你了!
一秒…
两秒…
耳畔风声快要填满整颗紧张又窘迫的砰砰乱跳的心脏。
短暂的沉默过后,格外抓耳的一道声音溶在了能清晰辨别的风声之中——
“很疼吧。”
于清澈的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一只手,横在她的视线中,成了她目光的焦点。
藏青色的冬季校服外套衬得他指关节更显白皙。
线条流畅、骨骼分明。
并且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感,让人联想到一切、任何种类的笔,或者是那可以编织出美好梦境的黑白琴键。
这样漂亮的手会让你相信拥有它的人势必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令人印象深刻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只手啊,能按在笛孔上,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讲述一段故事。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音乐的力量,也敬慕于创造或演绎音乐的那些人。
这种比任何宗教都更为可怕的信仰,真要论起历史来,传说甚至可以追溯到俄耳甫斯用竖琴打动哈迪斯。
这只手啊,以后会登上手术台,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拿起手术刀。
她的阅历有限,没有接触过医生这个职业,粗浅的印象停留在他们的手上也许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一些福尔马林的诡异味道。
他们的手都清洗得干干净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而程清嘉的也是。
那一刻。
裴伴盯着他的手出神失态的那一刻。
耳畔响起一道声音,它是在说:
“裴伴,你得抓住它。”
——就像娃娃机的钩爪紧紧地扣住娃娃不放一样。
要非常非常努力,要不断尝试、付出,才能在街机厅坑钱无数的娃娃机里抓到喜欢的那一只。
同样的,也是于自己来说,具有独一无二的意义的一只。
伸手,对裴伴来说,是和扫码一样简单的事情。
扣住他的掌心,整个过程像是上锁,而钥匙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
那从掌心传达的温度像是在无声欢迎她的靠近。
于是,她像是一株烂根了正脆弱着的植物被某种力量从地上拔起。
他掌心其实有一点凉。
那感觉就像吻上一片雪花。
第22章
重新以挺拔的姿态站立于青灰色的水泥地上时,裴伴还扣着程清嘉的右手。
面前的清瘦男生微微弯着腰,像是电影或故事里才会提及的拥有良好教养又温文尔雅的身着燕尾服的绅士,下巴埋在柔软的藏青色围巾里,半抬着眼,“摔伤了么?”
裴伴连连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除了内心受惊,生理上似乎没有遭遇什么皮肉伤之苦,顶多就是青了两块。
都是小问题。
约等于无碍的。
只是他更为严谨,“检查一下吧。”说完这句话后,主动松开了手。
方才触碰过另一只手的掌心霎时间暴露在空气中,有一丝陌生的不适应穿过血液钻入他的心脏深处。
接着,程清嘉又蹲下身子,替裴伴将倒下的小黄停放在一旁。
态度认真得活像个停车场管理员,时刻严肃,恪尽职守。
之后,他转头,将目光移至远处某一个点上。
持续了三秒钟,但脑子里什么信息都没有接收到,像是突然生锈了的机器。
据说人们将这个过程称为“放空”。
一种沉默又迟钝的情绪释放过程。
三秒过后,程清嘉将目光挪回,尽数落在蹲下身子的女生身上。
从女生头顶可爱发旋,一路向下,经过粉蓝格子羊毛围巾,宽大的藏青色冬季校服……
再到……
再到她最常穿的那双酒红色天鹅绒板鞋。
在大多数时候自然垂落盖住了一般鞋面的灰色的校服裤管被一双白皙小手撩起,像是掀开帷幕一般露出一小块白皙纤细的脚踝。
从男生这个角度望去,隐约可见,脚踝上,系着一根红绳脚链,脚链上悬着一颗小小的金色铃铛。
这颗铃铛在女生迈动步子的时候会发出很细微的簌簌声响,如同一首走到哪唱到哪的歌谣。
这样的话,好像永远不会走丢,再复杂的情况,也能循着铃铛作响声将她找到。
莫名其妙的,程清嘉觉得自己生理上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有一股诡异无缘由的热意似是从脚底一路迅速爬升到脸颊。
他别开脸去,用一种严肃的态度将方才的记忆和残余在脑海里的清晰画面都洗刷干净。
甚至闭上眼一秒钟,驱散萦绕在耳畔的根本不存在的铃铛声。
裴伴遵从程清嘉的命令,检查腿上有没有伤口。
没有擦破皮,不幸中的万幸。
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有扭到脚,可以说是有惊无险了。
“打的去吧。”对上女生纯粹天真的眸光时,程清嘉开口,语气无波无澜,“这样会轻松一点。”
他以平直的语调说话,声音轻淡,乍一听,更像是路过了一道微风,耳畔什么都没留下。
挑眉,耸肩,就像在陈述今天还算明媚温暖的天气。
“所以,还是打的去吧。”他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是省略了主语的,裴伴也不傻,知道如果补充完整的话,大概是——
“这样你会轻松一点。”
被间接戳穿之后,裴伴耳根子自然而然地发烫,有点无所适从,心里为自己不会骑车而改变了他的计划感到沮丧。
“走吧,去南门打车。”
程清嘉只能承担主导者的角色,一步一步地“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