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尔(68)

盛予正目光暗了暗,看着自己碗里的牛肉,悻悻夹了一块放入口中,明明味道不错,却食之无味。

宋韵并没有什么胃口,碗里的面吃了一半就放下了筷子。

夏阳看了她一眼,问:“吃饱了?”

宋韵点头:“饱了。”

夏阳道:“再吃一点呗,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多少。”

“真的饱了。”

夏阳撇撇嘴,将她的碗拿过来,抱着将剩下的吃光。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只要两人都在家中,大部分时间都会一起吃饭,无论是在宋家还是夏家。分享食物早就成为一种习惯。夏阳家境贫寒,不喜欢浪费,所以宋韵吃不完的东西,他通常都会帮忙消灭。

盛予正看着两人如此自然的互动,忽然就没了一丝胃口。

其实这面的味道真的不错,加之旅途奔波,他本来也有几分饥饿,可是现下忽然就觉得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一样。

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些不敢面对现实一般,想要遁逃。他知道,自己对宋韵来说,真的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其实上辈的事与他无关,他不应该来这里的,不过是正好有了个牵强的借口,再见她一次,可现在却发觉,再见不如不见,不过是连最后那一点微笑的火光,都生生扑灭。

夏阳以为他是不太喜欢,随口问:“不合胃口吗?要不要换一家?”

盛予正摇摇头:“已经差不多饱了。”

夏阳笑了笑,顿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似地问:“对了,盛总,盛世资本总部迁去华尔街,你真的打算常驻那边了吗?”

“嗯。”

“那国内的事?”

“有两个副总在这边。”

“你不会再亲自打理国内的项目?”

“不会。”

“那会不会常回来看看?”

盛予正摇头:“应该不会,我父母也已经移民,我们是在国外生活。”

夏阳讪讪点头,看了看对面低着头看不出表情的宋韵。

片刻之后,宋韵面无表情抬头,看了眼手表:“差不多了,我回去医院看看。”

三人走回医院,刚出电梯,就看到三人站在病房门口,算不上抱头痛哭,但那抽泣声在走廊里看是很明显。

夏阳皱了皱眉,先快走过去叫道:“妈!”

夏母转头看到儿子,擦了擦眼睛,拉着他道:“这是我儿子夏阳。”

夏阳有点尴尬地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幼时肯定与眼前的人常见,但五岁之前的记忆实在寥寥,他对她毫无印象。

他忽然觉得宋韵有点可怜。

夏玉敏看不出他的心理活动,只笑了笑道:“真好,一表人才,跟他爸爸长得很像。”

她说这话时,余光一直看着不远处的宋韵,于是连带着声音也有些颤抖。

夏母看了看她,又转头看了向宋韵。宋韵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目不斜视地站在病房门口,握住门把,连半个眼神都没给旁边的女人,只淡淡开口道:“如果话说完了,就请离开吧。”

夏玉敏双眼盯着她,不敢出声,却也不愿意移动。

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女儿,内心翻涌地快要让她站不住,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不然只会引来更多的嫌恶。

盛云刚扶着她的肩,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安慰。

宋韵嘴角冷冷勾了一下,推门而入,将其他人隔离在外。

夏玉敏站在原地,看着那被关闭的门,本来收住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夏阳妈妈拍了拍她,却也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盛予正走过来提醒道:“爸妈,我们走吧。”

夏玉敏盯着那门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宋韵走近她爸躺着的病床,宋父正闭着眼睛,大约只是闭目养神,所以等人一近,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宋韵暗暗打量了一番自己父亲,发觉除了眼睛微微发红,并没有其他异样,稍稍松了口气,阴阳怪气道:“都说完了?”

“嗯,说完了。”宋父慢吞吞爬起来,靠在床上。

“了了心愿了?看到人家夫妻恩爱,很开心?”

宋父瞪了她一眼,忽然又正了正色:“小韵,有些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我以前一直没说,是不想让我这个父亲的形象在你心里崩塌。”

宋韵嗤了一声:“你本来也没什么形象。”

宋父吃瘪,还是道:“总之,你听着,我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你。”

“我没兴趣听。”

“我希望你听。”

宋韵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认真,只得妥协:“行,你说我听。”

☆、第59章 陈年往事

所有青春年少的人都会老去,每个年华已逝的人也都年轻过。

三十多年前的云镇,刚刚从那个动荡的时代中走过,作为桑蚕之乡,百废待兴,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宋家是最先一批发展起来的家庭,宋韵的爷爷,是个有本事的男人,改革之后,立刻开了一家小纺织工厂,并且很快赚钱,不过两三年,便成为了镇上排得上号的有钱人。

那时镇上一波长大的同龄少年有好几个。宋家独子宋天明是其中之一,他最好的朋友叫盛云刚,与他同年,算是光屁股长大的兄弟。

比起宋天明,盛云刚的生活状况很糟糕,父母早逝,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十五六岁就辍学出来做工讨生活。

但这并没有影响两个人的友谊。

可生活总是有些出其不意,两人的友谊终究还是分奔离析,只因为他们开始接触到了爱情这种东西。

两个人长到十七八的时候,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也是他们共同认识多年的同镇女孩夏玉敏。

年少的夏玉敏可真是漂亮,大眼睛瓜子脸,是人见人夸的美人。但这美人并不是太好,她跟盛云刚一样,有一个糟糕透顶的家庭,母亲早年离家再未归来,父亲是个游手好闲的酒鬼。

这样家庭的姑娘,按理说,她应该选择宋天明那种有钱人家的儿子,可命运弄人,偏偏她爱上的是盛云刚那个穷小子。

少男少女情投意合,如果正常发展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毕竟那个时代多数也只是穷人。姑娘们择偶的标准还停留在工人和售票员这种阶段,三十年后的拜金主义远远还没来临。

但问题就出在夏玉敏的父亲是好吃懒做的酒鬼,女儿对他来说不过是待价而沽的货物。他瞧不上盛云刚,因为他知道盛云刚出不起自己满意的聘礼。

她女儿这般漂亮,自然应该要换个好价钱,至少让自己几十年就签不愁。他一开始就棒打鸳鸯不说,知道宋天明中意自己女儿,便主动上门跟宋天明的爹说要将女儿嫁给他儿子。

时代刚刚开放,婚姻仍旧停留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家老爷子便替儿子做了主,给夏家下了聘礼。

宋天明因为喜欢夏玉敏,虽然知道强求不好,但也就没有反对这场强取而来的婚姻。

夏玉敏自然是不从,可也拗不过她那个混账爹,婚姻定下来后,便一直被她爹关在家里。好不容易才寻着个机会,让人给盛云刚捎了口信,说她会在婚礼那天找机会逃出去,让他在镇口那条公路等她,他们一起去远方。

结婚当晚,趁着酒席正酣,夏玉敏成功从洞房逃离。只是还没来到镇口,就被她爹带的人给抓了回去。

早早站在通往远方的公路边的盛云刚,在天黑之后,没等到心爱的姑娘跟他私奔,只等到夏父带着几个人前来,将他狠揍了一顿。

夏父还故意让他以为是自己女儿背叛了他,二十岁的穷小子,拖着一身伤,心灰意冷地爬上了一辆路过的大卡车,离开了这个小镇。

而这厢夏玉敏不仅被抓了回去,她那个混账爹,还给她灌了药。洞房花烛,她几乎毫无防抗之力,跟醉醺醺的宋天明圆了房。

宋天明和夏玉敏本来也是青梅竹马,兄长和妹妹一样的关系,然而这一夜,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夏玉敏的爱人彻底消失,被她当做兄长的男人,终于还是成为了她的丈夫。

这是她的噩梦,而且永远都无法醒过来。

她郁郁寡欢,和宋天明几乎不说话,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因此流产。到了第五年,她那个混蛋父亲过世,她怀上了第二胎,不知是不是有了孩子做慰藉,她状态终于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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