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声(5)
前方战事愈烈,上海眼看就要沦陷,韩伯伯和父亲商量好打算移居西北,父亲卖掉了工厂,遣散了仆人,林姐没有亲人留下跟随我们一起。夜里我来到子炫的小屋,旧日的回忆一一浮现,我哭了一夜,第二天和父亲韩逸一家搭上去西北的火车。
因为路上劳顿父亲病倒了,起先只是低烧不退,路上耽搁了些时日,到了西安后,日渐严重起来。医生说父亲的光景怕是拖不过年底了,背着父亲我伤心难过,面对他,只骗他说是小毛病,过些日子就好。
一天早上,看父亲的精神好些,让我扶着他在院子里坐着,已是深秋,树叶都已枯黄,秋风吹过,我已闻到些许冬天的味道。
“这些天,我总是梦见你母亲,想着是你母亲要来接我了,她走的时候,你们还小。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你们也都大了,可是我还是放心不下你。仗打了也有三年了,子炫一直没有消息,我的病我心里知道,怕是不久了。只是你现在这样,让我怎麽放心去见你的母亲?”我心中一阵酸楚。
“一些话我一直没有对你讲,当初我送子炫去读军校,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材,可是我还存了份私心。”父亲咳起来,我轻捶父亲的后背,一阵艰难的喘息之后,父亲继续说道,
“子炫我从小看他长大,那天他来跟我说他喜欢你,要娶你,还跟我谈了他的抱负,我知道他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以他的资质,注定了不会久居人下,于是我也就想着帮他一把,日后如何全凭他自己的造化。婉儿,我知道你爱他,作为父亲,我自是要尽我所能成全你的幸福。可是你应该明白,子炫那样的男人心里不会只有儿女情长,你若是跟了他,日后或许他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可是你跟着他却未必能够真正幸福,这就是我的私心。韩逸这孩子从小顽皮,这些年日渐沉稳,他对你如何,我也看在眼里,他虽不及子炫的才干,确是一个你可托付终身的良人。他这些年一心一意待你,也是极为难得的。”
“爸爸”,我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父亲闭上眼睛,仿佛倦极了的样子,我蹲下来,像小时后趴在他的膝盖上,爸爸的手轻轻滑过我的发丝,枯黄的树叶从树上飘下来,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脆响,良久,父亲喃喃的说,
“和韩逸结婚吧,那孩子这些年等的可怜,趁我还在,你有了归宿,我才好安心的去陪你们的母亲。”
我别过脸去,不让父亲看到我满脸的泪痕。
和韩逸的婚事定在年底,订婚后,父亲似乎精神好了很多,成婚的那天大雪纷飞,父亲很高兴,还喝了些酒。
入夜,韩逸拥我入怀,
“婉儿,此生我不会负你。”我点点头,想起子炫,心中一阵酸楚。
清早起来,雪停了,地上房顶上积了厚厚的白雪。我照例去父亲的房间伺候他吃药,敲门良久,却未见父亲应声,推开门进去才发现父亲已经过世,他的神色安详,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像睡过去了一样。看着父亲的眉目,恍惚间还是那个年轻俊逸的男子,在书房里给美丽的妻子吟那些缠绵的情诗。
Flügelt ein kleiner blauer
Falter vom Wind geweht,
Ein perlmutterner Schauer,
Glitzert,flimmert,vergeht.
So mit Augenblicksblinken,
So im Vorüberwehn
Sah ich das Glück mir winken,
Glitzern,flimmern,vergehn.
-- Siegfried Unseld
第9章 9
父亲的丧事过后,在韩逸的悉心照顾下我渐渐从失去父亲的伤心中平复,转眼又是秋天,战争局势日渐好转,上海已经光复,国内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连年战争,大家早已疲惫不堪,街上也热闹起来,电影院有新片上映,韩逸带我去看。散场后我们在街上慢慢的走着。我想起霞飞路上的冰淇淋,韩逸答应我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回去上海。
秋天的风带着些许凉意,韩逸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我们沿着街道慢慢的走着,整条街上蔓延着糖炒栗子的香气,韩逸买了一包给我,我看到街道对面的糖葫芦又想要,韩逸笑着摇摇头,跑过马路去买给我。我突然想起要他多买一串,就自己走过马路。拐弯处开过来一辆汽车。一声刹车的巨响,我跌倒在路上,手中的栗子洒了一地,韩逸冲过来扶起我,连声问我伤在哪里。年轻的司机跑过来一脸惊慌。
“太太你受伤了?”
我站起身来摇摇头,对他笑笑,他再三向我道歉,确定我没事才惴惴不安的回到车上。
韩逸执意要带我去医院进行全身检查,我拗不过他,只好去了。医生说我一切都好,孩子也没事,孩子?我和韩逸都愣住了。旋即韩逸从凳子上跳起来,抱起我大笑。我羞的满脸通红,旁边的护士们都笑起来。
知道我怀孕,韩逸什麽都不许我做,整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我笑韩逸哪里是在养老婆,简直是在养猪,韩逸笑笑,不以为然。
怀孕第二个月,时常恶心难受,胃口也一直不好,对水果却情有独衷,韩逸特地托生意上的朋友从南方买来好多柳橙。傍晚天阴沉沉的,我坐在客厅看韩逸给我剥橙子,楼下传来一阵嘈杂,韩逸放下手中的橙子下楼去,不一会回来,转身从衣架上拿起衣服和帽子。
“发生什麽事了,这样晚,你还要出去麽”。我问他。
韩逸笑了笑,抱了抱我。“警察局来人了,厂里出了点事情,我去看看。”我拉着他的手不放。
“乖,我没事的,很快就回来,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说罢吻了吻我的额头,就走了。
十二点了,韩逸还没有回来,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10章 10
第二天一早,韩逸还没有回来,得知他被带去了警察局。我急忙赶去,有些意外,见我的是警察局长,警察在韩逸工厂的仓库里发现了七箱军火,厂里的工人将军火私藏混在货物中准备一起转运出去。私卖军火是重罪。我心里一惊,
“我的丈夫只是普通的生意人,这件事情他毫不知情,还望局长明察。”
“现今案子已经移交军部,新任的督军正命人彻查此事,这个案子涉及军火,确实比较棘手。”我点点头,谢过他离去。
回到家我告诉二老事情的经过,公公在军中有些熟识的旧人,托人打听,只知道新任的督军治军虽然严苛,但为人正直,年纪轻轻,很受上面赏识,我燃起一丝希望,只求能为韩逸澄清冤屈。接下来的几天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得到的都是不利的消息,新督军上任,下面的人一时间也摸不透上面的心思,不好打点。韩逸的案子还在查,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一连几天都在下雨,下午时分,雨渐渐停了,我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天边乌云密布,街上的行人很少,已是深秋,树枝快光秃了,只剩下几片残存的黄叶还挂枝头摇摇欲坠。刺耳的电话铃响起,我急忙走过去拿起听筒,电话那边的声音飘忽不清,只听得清清楚楚的一句:
“韩逸纵容他人私贩军火,将于年底枪决。”我呆呆的放下电话。不会的,一定是什麽地方弄错了,韩逸怎麽可能纵容他人私贩军火?
婆婆听到消息后急的晕了过去,随后就病倒了,病榻前拉着我的手不住的流眼泪。我写信给督军,让公公托人代为转交,可是一连几天,都没有回音,我想着未出世的孩子,咬咬牙下定决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督军府我自然是进不去的,我站在深秋的寒风中焦急的等待,秋风萧瑟,阵阵寒意冷彻骨髓。远远看到一队汽车开过来,侍卫开始敬礼。刺目的车灯滑过漆黑的夜晚,车队在门口渐渐放慢速度,我跑到门口,拦住车的去路,车停了,一个副官模样的人走下车,
“怎麽回事?”他盯着我,脸上没有表情。
“我想见督军。”
“督军很忙,晚上还要开会,你走吧。”说罢转身上车,门卫把我拉到一旁,大门开启,车队缓缓驶入,我挣扎着企图脱开侍从,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一辆黑色的汽车在我身边缓缓停下,一个军装男子下车向我快步走来。
我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英挺的鼻子,漂亮的下巴,一切恍若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