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55)
想来,物流行业的迅速勃发,似乎也就是近五年内的事情。这五年内,贯穿了秋西子她所有的人生转折,她也许最是深有体会吧。她于是万千感慨又不知从何说起,到了最后,只得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江笑妍拉起她的手拍了拍,“你们这些大人啊,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累不累啊。”她这句话一语双关,既看了秋西子一眼,又看了看驾驶座位上尚翼州的后脑勺一眼。
然后这句话就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秋西子怔了一怔,对上江笑妍的眼睛,不自然地笑了笑。她心里想,其实谁不想想活得如这些小朋友们这般潇洒呢?可人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逝去的终将是逝去的。她只有接受的份儿。“妍妍,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她于是一下子把江笑妍给堵了回去。
那边,江笑妍觉得没劲,又把矛头指向前方的尚翼州,“那你觉得呢,哥哥?”她虽然小了她哥哥这辈儿人八九岁,可她自认为,她活得比他们都要明白一些的。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她就要与尚翼州在一起,不是兄妹,而是伴侣。她执着而坚定,不退缩,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因为她讨厌死了她身边的这些个虚伪的大人们。
段叔深爱着西子姐姐,可是他总是假装不在乎。西子姐姐明明对段叔还留有一些苟延残喘的感情,可是她也假装那些东西不存在。还有她亲爱的哥哥,明明知道他走不进去西子姐与段叔他们两人的世界,他却总是执迷不悟,死死不肯放手。他一定在某些深深的夜里辗转反侧而不能寐过,可当他第二天再次见到西子姐本人时,他的那句“我喜欢你”却总像是烂在肚子里的种子般,永远发不了芽,见不了天日。她想,要么,哥哥就应该勇敢地去追求爱,痛痛快快地去争取爱。那么失败后,他也终将不是遗憾的。要么,他就应该大方地放弃,真心祝福曾经爱过的人获得余生幸福。可他却就是这样子的品性,他想要喜欢的人,主动地也喜欢上他。
这怎么可能呢?
尚翼州索性掠过了她的问题,转而问秋西子道:“骆瑛姗是有什么事,非要大老远把你给叫来?”江笑妍于是气呼呼地翻了一个白眼去,然后躺在秋西子的肩膀上闭了眼睛。她不再打算过问他们这些大人们的事了,每次当她把他们的事情放在心上去担忧时,她幼小的心灵总要被伤害一番。她现在可不得学得聪明吗。
秋西子低头看了看气鼓鼓的小朋友,安慰地抚摸了几下她脑门前的刘海,然后才道:“只知道电话里她的语气很急切,具体是什么,她也没有说明。”尚翼州也是个了解骆瑛姗的,他拧了拧英眉,一语判断道:“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就对了。真有什么事的话,”恰好遇上红灯,他于是停下了车,回头看一眼秋西子,“记得打电话给我们。”
那时,秋西子正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是一款浅紫色的羽绒服。她的脖子细长,仿佛这种高领毛衣就是独门为她这样的人而设计出来的。她与她旁边的江笑妍那姑娘截然相反,相比于江笑妍的要“风度”,秋西子一向选择的是要“温度”。尚翼州于是微微地笑了笑。本性难移这句话果然是句经典,这些年秋西子虽然假装冷漠了不少,可她的内里,诚然还是原来的秋西子。他为她的“本性难移”而感到欣慰,因为如果真的是为了一个男人而造成她的性情大变的话,他只会为这样的秋西子而感到心疼。而现在,他是感到了一种释然。
假寐着的江笑妍一点不落地全部把尚翼州的回答听进了自己的耳朵里去,然后她撇撇嘴巴。这个冷酷的男人啊,也只有在面对她的西子姐时,才会显露出那么一丁点的温柔。也许不能说是温柔,而是一种憨态可掬。她憋住嘲笑,想继续把自己置身事外。
秋西子感受到尚翼州的热情,甚至她感受到了由尚翼州代表的他们所有这群人的热情。可她感动的同时,其实是由衷的却步。她不想太与他们产生联系了,于是道:“谢谢你,翼州。”这时,她肩头那里竟微微颤了颤。她低头一探究竟,便看到了正在努力憋笑的江笑妍小朋友。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朋友便向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迅速地又重新恢复原态。好似,刚才默默演绎的一切都只是一种高深的幻觉。
江笑妍是真的开心,看到这样子吃瘪的尚翼州时。
然后车厢内便再没了其他的话题,车子只在拥有积雪还来不及被清理的大道上谨慎地行驶着,伴随车内一首连接一首的经典老歌。与他们了解的尚翼州一样,占据这些老歌半壁江山的,还是非邓丽君的歌曲莫属。尚翼州作为一个男人,确实,最喜欢的歌手却是邓丽君,最喜欢的歌曲,也确是邓丽君的歌。
歌曲在轮到《甜蜜蜜》时戛然而止,秋西子快要睡着的眼睛便猛地睁开。听尚翼州道:“到了西子。”她于是把真正睡着的江笑妍给安抚好,自己拿上一条围巾便下了车。她然后朝驾驶位招了招手,以示别离。可突然,驾驶位的车窗玻璃却缓缓落下,尚翼州的脑袋便露了出来。他看着雪地里的她道:“骆瑛姗虽然不想我们知道,可如果真的需要帮忙,你也可以秘密地求助我。还有,”他在这时有所停顿,却一直盯着她,在她终于面露疑惑时,他才终于道:“段维庭现在回了北京过冬,你有时间,可以去见见。”
尚翼州说到这里时,车后座躺着的江笑妍便突然醒了。
☆、第 64 章
雪一直在下着,没有停下的意味。秋西子踏进小区,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上,起初她还被尚翼州的那句话给乱了心智。一想到此刻段维庭也与她同处一座城市,同呼吸一座城市的空气,她的神经便异常地敏感起来。可随着雪地里行走得越发艰难,以及到达骆瑛姗住所得越发接近,她便渐渐顾不得那些了。到了楼下,她抬头看一眼那层属于她与骆瑛姗曾经一起租住过的楼层,由于疲惫和一些别的东西,她轻轻叹了一口浊气。
骆瑛姗在她按下第三声门铃后,才将门打开。那时,她刚想发发牢骚说,为什么骆瑛姗她有家不住,非得跑出来“自立门户”呢?可她话没有问出,全部卡在了嗓子眼里,反而被她所目睹到的一切给狠狠地惊讶到。她甚至怔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瞪圆了眼睛。对面的骆瑛姗似乎对此是习以为常的,她同样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惊讶的样子。
此消,彼长。秋西子的惊讶过后,是渐渐长起来的愤怒。此时她的腹部那里,已经在不知何时氤氲起一团小火,它们不住地在憋闷着想要剧烈燃烧的渴望,一时间好不畅快。秋西子停止了讶然,神情迅速恢复到原态,她不置可否,只小心翼翼地跻身进门,并确认把房门紧紧关闭时,才指着骆瑛姗如一口大锅扣在肚子上的孕肚,尖利地问道:“那个男人是谁?”她正怒不可遏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如此配合地便突地从她脑袋里面蹦了出来。她已经做好准备要发怒的动作、语气、神情,一下子,便全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塌塌的了。可呼之欲出的愤怒就这样被她生生地止住,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突然爆了一次炸。这次的爆炸摧毁力量是那么强,让她感觉她整个的五脏六腑都是扭曲而狰狞的。
她再没了刚才盛气凌人的样子,变得颓废下来,无力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骆瑛姗为她的这个样子而感到担忧,想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毕竟,秋西子这般难过,还是因为对她的关心之切。可这被秋西子拒绝的手掌给止住,听她随后低声问:“是温启航的,对吗?所以,他是怎么说的,你们要立刻结婚吗?”她嘴上说着这些,可她的心里却明镜一样清楚。如若真的如她所期望,那么如今,骆瑛姗也不会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座偏僻而简陋的公寓里,更不会将她大老远从郑州给召回北京了。所以,这才是让她悔到肝肠寸断的原因。
当初劝服骆瑛姗勇敢去追求爱情的人,正是她秋西子。她明明清楚温启航他这个人的为人秉性,可她为了彻底了断骆瑛姗对他的念想,便如此狠心地选择了最危险的一种方式,是她让她撞了南墙。可最后,秋西子她却忽略了一点,撞完南墙之后,或许,骆瑛姗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骆瑛姗了。这让她感到无比地自责。她想,她当时的脑袋一定是被什么给下了蛊,才如此得神智不清。害了骆瑛姗,也让自己永远不能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