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48)
秋西子身为其中之一,与他们一起看着看着,突然,竟莫名流下了激动的热泪。她当时是这样想的,这夕阳好美啊——可是,她的美中却带着那么多的凄凉。那时天地间的昏黄、沉寂,与即将被湮没在黑暗中的下一刻,均一起悲伤地朝她涌过来,迅速而狂热地便浸入到她的整个身体里。她突然不能控制地变得悲伤,是的,夕阳总会有这样大的魔力,一如古人所说的那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黄昏的日落带着她凄凉与悲伤的美,让她很自然地便想起了段维庭。
她最终还是得无奈地承认,在段维庭他的社会财富与社会地位与日俱增的这段时日里,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却在一点点地变远。从前他还会与她拌嘴、争吵、热战,可现在,她真正如别人所羡慕的那样,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富太太”时,她与段维庭之间却连拌嘴的日常都没有了。她更不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富太太,因为她想要的婚姻,段维庭也一直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着她。秋西子其实已经在感受着一点一点,不知从何方渐渐侵蚀过来的不安感,它们似乎从段维庭的事业渐有起色那时开始潜伏,到了此刻、现在,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时刻,它们终于得到了爆发而一发不可收拾。不安感继而吞噬掉她的整个身体,让她身在落日中的红色里,竟开始暗暗地发起抖来。
那次特殊的骑行体验过后,第二天,秋西子便买了从北京去往上海的机票。因为据说,段维庭这次出差的地点便是在上海,这是秋西子从顾迪那里打听到的消息。顾迪的口风再严不过,但他可爱得紧,用一种很明显的意味,在视频里透露了一座标志性建筑给她。秋西子当天下午便到达视频中的那所标志性建筑旁,然后按照顾迪发过来的定位信息看,她直接进了那附近的一家酒店。步至昏暗但惬意的酒店走廊里时,秋西子的心脏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跃动频率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实话来讲,那时她一直以来的不安感已被一种未知的期待与激动给完全代替,她又开始了她一以贯之的积极思维方式:也许段维庭他真的是在忙吧,很多时间他都要以酒店为家,她又为他感到心疼。秋西子时常会陷入这样的一种循环,只是那时她从不自知。与段维庭远远相隔时,她总要忍不住地去乱想,从而导致自己的无限不安;但当真的与段维庭相见,她又会把之前的所有担忧抛之脑后,或是珍惜或是真的在享受与他独处的二人时光。可天下始终没有不散的宴席,当她与他再次面临分别时,她便又开始变得怅然若失与懊恼——哦!她好像又错过了一次她与段维庭之间开展促膝长谈的机会!她又再次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要与她的孤独与猜忌为伴!后来的秋西子也曾在许多个漫长的深夜里思考,然后会心而无奈地一笑,想也许这就是年轻的爱情。
属于秋西子的年轻的爱情便是在那天开始,有了它的裂痕。当她激动甚至隐隐有些开心地敲开段维庭的房门时,开门的人却是郑南希。那时她已一身名贵牌子的衣装加身,长发似乎也是经由特定发型师设计,凌乱却美地散落在她的肩头。郑南希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后,便真的更美了。这让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她的秋西子有些错愕,更有一些惊艳,再后来,她的心里才后知后觉到一种酸涩。
大概是从那时的前年开始吧,有关郑南希与她的老板段维庭之间的绯闻便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网上的照片更已比比皆是,秋西子也不是没有见到。可她或是出于一个女人的自尊,或是真的相信段维庭的为人,倒是真的一次也未曾质问过他们当事人中的任何一个。直到此刻,她真的就在属于段维庭的酒店房间里见到了郑南希的身影时,她才突然地发觉,她自始至终的信任,只是出于她内心的自卑——与段维庭相比,她一直以来的自卑感。
那天他们双方共同给到她的说法,是她们在一起商量郑南希接下来的发展方向。这个小会议本来容桦也是在场的,但她中途接到一个电话,便先行离开。有关容桦当日是否在场的这个事实,秋西子后来也一直没有去确认。她不是不在乎,而是没有心情去证明,因为这样除了展示出她的患得患失,其他毫无作用。那天以那种方式的会面,成为日后她与段维庭之间相处时的一根芒刺。
秋西子清楚那只是一场巧合。可当世界上所有人都把那种巧合的背后当真,那么身为当事人的她,在那样一种情况之下,也很难把自己的心态放正。后来,她收到了来自郑南希的一条短消息:西子,我们还是公平竞争吧。
☆、第 56 章
初秋的阳光难得的这般绚烂,秋西子在睡梦里似乎都感受到了它们的召唤。当她平静地睁开眼睛,果然,便瞧见床尾处的那一尾从窗帘缝隙处漏进来的阳光,正在悠闲而惬意地微微晃动着。秋西子默默地注视了它们片刻后,记忆才如开了水闸的流水般,一点一点地涌进。哦,与此同时她的头,也微微阵痛起来。
她昨天晚上是几点钟睡去的呢?她不太清楚。她好像听到了夜晚的最后一道鸣笛声结束,以及清晨的第一道鸣笛声开始。懵懵懂懂中,她的脑袋涨裂,眼睛干涩,可回忆真的就像一个说书的人,娓娓道来间,让她欲罢不能。她抚了抚两边的太阳穴,突然深有体会:熬夜与宿醉一样难受。
她艰难地爬起床,把窗帘哗地打开时,发现她本以为的朝阳早已严重偏斜,不是从东方,也不是正南方,而是掠过它们,太阳已经来到西南方。似乎是一天中太阳的热量最为旺盛的时刻吧,秋西子立下便感受到自下而上升腾起来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于是颇为惊慌地拿起手机看了看,果然,下午两点一刻。天哪!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数字?她的人生中竟还是头一次睡到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时间!
她急迫地抓耳挠腮间,有关昨天的记忆便悉数展开来。没有记错的话,她今天早上还要验收边阳那坏徒儿的作品呢。可现在好了,她言而无信,于是便给了那丫头更大的小辫子去揪。她敲敲脑袋,悔恨地走去了洗漱间。
来到百货商场时,其实秋西子并不太能确定倘若没了她的督促,边阳还会不会安分守己地在店里练习调香。她还有些忐忑,因为她睁开眼睛看到手机的那一刻,上面全是来自边阳的问候和疑惑,说什么她去哪里逍遥了,把她自己扔在这个破店里,这不是她印象当中负责任的好师父。秋西子叹了口气,步子一拐,有些心虚地便进了香薰店。出乎她的意料,店门不仅开着,就连边阳那徒儿,她竟也如此认真地在练习调香。这会儿还有许多顾客们在观赏店里的香薰产品,秋西子忙丢下包包,换上围裙,打算帮忙招呼。不过等她真的走上前时,她才有些懊悔自己的心不在焉了——日子果真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同样穿着香薰店定制围裙的路颜拾也看到了她,他便对她一笑,接着便忙他眼前的事了。秋西子于是往后撤开,脸颊噌地一下变得通红。她其实并不太想思考那天的事情,本想搁置一下,再来面对的。可今天不等到她暂时地逃避,路颜拾便直接赶来,呈现在她的面前了。是啊,她有些不自在地往收银的方向站去,有些纳闷她最近的遭遇。
看来她前四分之一的人生追人追惯了,现在冷不丁自己也有了追求者,她还着实有些不习惯。身为第三方的边阳早已看到她的异常,等她手头上的调香试验大功告成,她愉快地放下各种材料,摘了手套,随便往围裙上擦了一擦,便蹦蹦跳跳地跑去秋西子的面前。她的口吻通常带有这种犀利的八卦感,以及她生动的面部表情,“师父,你和老路之间,有情况啊?”这些因素全部统一起来,在很多时候,都会让秋西子产生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她于是把她扒拉到一边,“你挡着收银了。你把作品拿过来,我看一下。”边阳便把嘴巴一撇,不情愿地转过身,看了一眼正在忙着招待顾客的路颜拾,由于心里的笃定,所以脸上还翻了一个肯定的白眼。她想,这两人之间一定有问题。
“别磨蹭,徒儿。”秋西子在后面催促着。她于是才放弃了心里面的小九九,把她昨天晚上加今天早上的心血们全部拿过来,一边心里不住地在滴血,以此来祭奠她的这些奋斗时光,一边肯定道:“师父,我向你保证,这次我绝对是拼出了吃奶的力气了。”如若再得不到秋西子的认可,她觉得她便有需要怀疑一下她这位师父的眼光。果然,秋西子把两根香薰蜡烛放在手里,它们的脱杯状况、色泽均匀度、香味什么,绝对都是无可挑剔的。她在心里小小惊讶一番,看了边阳一眼,然后把蜡烛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