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37)
那一眼中,秋西子看出了聂冰湖与她南辕北辙的个人风格,还有她眼神里的不屑,对对面正在看她的秋西子的不屑。她是一个很酷的女孩,秋西子想。那个当下,她吸进嘴里的蜂蜜柚子茶竟变得酸酸的,似乎再也不是它原来的味道。她强忍着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后知后觉到,哦,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喝冷饮的时间很快就结束,因为段维庭他们刚刚到达上海,余下的行程还有许多,他们在冷饮店门口就打算与秋西子告别,迫切地离开她这个夹在中间的电灯泡。段维庭似乎还有些埋怨,“告诉你不要过来,你偏偏不听。大热天的你跑来跑去,好玩是吗?”他与她说话时,就又恢复了他平日里傲娇的态度了。他还为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秋西子被他督促着上车的前一刻,她惊觉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的还是来自聂冰湖她不屑的神情。这不屑里没有让她感到敌意,而是让她感到挫败。因为这只是一种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完全不在意的不屑。也就是说,她很自信,自信段维庭对她的喜欢,别的女孩抢不走。
秋西子上车后还在不停地注视着太阳底下的他们。夏日里的太阳很晒,段维庭就把他的牛仔外套脱了下来,利用他的身高优势,把外套撑起来为聂冰湖人造出一片阴凉。他的动作温柔而殷勤,像是考了好成绩的小学生,做完这些,还向女朋友讨要了一个亲吻作为奖励。秋西子看着,心里的难过越来越上升,可她也有自己的傲娇,在视线完全看不到他们之前,她先逼着自己转过了头。可到底是青春年少,喜欢与悲伤这两种极端的情感都太难藏的住,连她自己也惊了一下,原来自己已经落了泪。
☆、第 42 章
“喜欢”真是一种奇妙的情感,它从不问原因,却总能得出结果。秋西子与段维庭在一起时,他的脾气已经变得非常差。别人或许难以理解,首当其冲的,便是她身边的那些金花们,她们不懂为什么她会选择跟一个有如此大的少爷脾气的人在一起。她们认为秋西子长得漂亮,性格又难得的温柔,完全可以找一个可以真心疼惜她的另一半,和和美美地度过一生。对此她也只是笑笑,因为不想继续探讨这个问题而随便地敷衍过去。她一点不想提起有关段维庭的那段初恋,是因为傲娇。所以有关段维庭脾气变差的原因,其他金花们因为不了解,便对他有了意见。对此,段维庭本人都一点不在乎,秋西子就更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
初见段维庭,他还是个有些腼腆的大男孩,少了戾气与阴郁气质的他,养眼得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去几眼。秋西子甚至都记得他当时的穿着,上身是白红横条纹衫,下面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把他的一双筷子腿修饰得更加笔直而修长。她还注意到了他的鞋子,只是一双普通的白球鞋,球鞋的边边已经脱了胶,白色鞋子也沾染了很多的灰尘。他进门时手里托着一个篮球,额前的头发也湿了大片,秋西子便不难想到,他已经坏了的白球鞋大概就与他的篮球运动有着莫大的关联。她不认为那鞋子有伤大雅,反而,因为这双鞋子,她觉得这个阳光的男孩变得有了一些烟火气。
对于从那样的一个生长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秋西子来说,她的人生从童年开始,就已经变得足够现实。这种经历让她不喜欢漫步在云端的感觉,她只认同脚踏实地。包括后来他与段维庭分开,也不是没有一些优秀的男人追求过她,可她却只看到,他们价值不菲甚至一尘不染的外衣内,那种让她找不到丝毫生活气息的不真实感。而这些感觉,在遇到段维庭的第一眼,秋西子就从他的身上深深地汲取到。她的目光于是再不能从他那里移走,他有着真实的笑容、真实的怕生与腼腆,他与她的妈妈一样,都是生活中纯粹到朴实无华的人。所以,如果真的如其他金花们所疑惑的那样,秋西子为什么会喜欢上段维庭这样的人——那她的回答,也只能说,这好像是一种感觉。再具象一些,是他身上具有一种她欣赏的烟火气。
但其实,她更喜欢的一种说法,是她对段维庭一见钟情。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她青春年代所有的“主”,也不是胡歌,而是段维庭。
边阳最后终于买到了演唱会的入场票,并且还是内场,她激动地一蹦三尺高,如果不是秋西子了解她的秉性而及时躲开,她就要准确无误地抱着她亲起来了。不过,见她如此不给面子,边阳撅起了小嘴,有些不开心道:“师父你放心,这次的票超级难买,我才不会自掏腰包请你一起去看演唱会呢!你不喜欢,我自己去看。”边阳是秋西子收的一个徒儿,秋西子喜欢这样称呼她,因为边阳不喜欢。在这种“恶趣味”上,她们师徒二人简直是臭味相投。
她们二人的职业有些特殊,按照国内的学名,她们应该被称为调香师。但秋西子一直不敢这样称呼自己,她觉得自己的调香水平仅仅只算得上一个调香爱好者。因为有些遗憾的,是秋西子自从上海应用技术学院毕业后,并没有选择去继续深造,而是留在了北京段维庭的身边。从起初他创业的失败,到最后东虞的小有规模,共历时八年——可以说,秋西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永久地留在了这里,同时,她与调香的分别,也整整八年之久。当她决定要离开北京,去法国找回曾经的梦想时,很挫败的,是她除了仅剩下的一只好鼻子,已经连专业器具的使用都忘得干净。所以她与调香的重逢,也仅仅是这几年的事情,与行业内的世家调香师相比,她只能算一个入门级别。她始终是这样认为,现在的她还远远承受不起被人唤作一个专业“调香师”的分量,可边阳却总说她这是在自谦。
秋西子说要离开北京的第一年,其实她只是离开了北京熟悉的人,至于她的地标,也只是从北京的朝阳区换成了海淀区,这种区别而已。不过那时她已经深居简出,常常为了调香试验而废寝忘食,而且所幸,她所有的努力没有被辜负,而是终于在一年之后,她如愿获得法国ISIPCA国际香水学校的橄榄枝。那时她如现在的边阳获得一张演唱会门票如出一辙地激动,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般幸运,在离开了调香八年之久后,还能如愿以偿地进入心仪的学校去专业地学习调香。尤其是对于当时的她的处境来说,那枝幸运的橄榄枝还代表了重生。否则,已经失去爱情的她,再接受自己梦想的破灭,那将是天底下最残酷的一种打击。
不是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后悔当初的选择。容桦就曾这样对秋西子说:“我跟你对待梦想的态度简直南辕北辙。你的梦想前面还有爱情,而我的梦想前面,只能是事业。”她说完便有些心疼得紧紧地拥抱住了秋西子。不是哪一个女人都可以做到为了爱情,而决绝地放弃一份属于自己的小小梦想。而做到了这些的秋西子,她得来的却是满身的情殇。
“师父!”边阳疑惑地晃了晃秋西子有些呆滞的一双眸子,她便回过了神。边阳继续道:“老实交代吧师父,是不是又思念你的旧情人了,嗯?”“旧情人”这个说法,其实是边阳基于某些事实,然后再根据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猜测出来的。因为她曾看到过秋西子已经背到了很破旧的一个帆布单肩包,而她之所以注意到了这只单肩包,除下它真的已经很“古老”这个因素外,更重要的,是因为在那单肩包正面右上角的方向,有她师父与一个男人的友爱合照。这便是让她另外有些懊恼的地方,那背包是真的如此地破旧,以至于打印在上面的照片都被磨损到了模糊不清的地步。她端详了许久,也只是确认了那上面的女人是秋西子,至于那男人,除下他模糊的五官外,能够让边阳确认到他是男人的,只剩下他那一头茂密的短发。
秋西子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却是边阳最害怕的一种眼神,好像,它们已经达到了一种拥有了灵魂的地步,所以那对目光一落下,她就已经知晓它们的含义。秋西子的眸子在说:这并不是适合与你一起谈论的话题。对此,边阳也感到奇怪,她做秋西子的徒儿已经四年,这四年里她也算是陪着师父经历过了一些小风小浪,她自认为她们已师徒情深。可现在再细细想来,其实事关情感,师父一直是闭口不谈的。她不赞成她早恋,可师父自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却一点也不着急。边阳更不知道师父的故乡。她这么想着,突然有些委屈,因为她知晓的好像只有师父的现在,与可能会有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