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花雨漫天(8)
刘英颇有杀鸡儆猴之意,一边望着窗外转圈跑的王韬,一边对一众同学敲山震虎:“王韬这十圈跑下来,估计胳膊腿儿都不是自己的了,但是谁也不准去帮助他。自己做错了事情自然要承担起后果,所以在做事之前一定要思虑周全,谨言慎行。”
见同学们个个面色深沉,若有所思,刘英扬了扬眉,一副皇太后睥睨朝臣的端庄姿态,退出了班级。
天际浓云密布,白昼暗沉地像是提前进入黑夜,平地刮起狂风,窗外的丁香树在风中不安地摆动,雷声轰隆隆滚过大地,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王韬还在跑,空荡的操场上,他如同一只蝼蚁,艰难地抬着步子,感受着体力慢慢流失所带来的手脚乏力。大雨倾盆而下,铺天盖地,很快便在地上汇成道道溪流,丁香花被打得蔫头耷脑无力垂在枝头。虞应是坐在教室里,无法沉下心来学习,透过茫茫雨幕寻找到已经模糊了的王韬的身影,他胖胖的像一个球在雨里滚,可是眼下这个肉球好像要滚不动了。这时王韬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草坪里,摔了个狗吃屎,半晌躺在那一动不动。虞应是心悬到了喉咙,王韬是不是撑不住了?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的。
王韬只是借机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此刻他又缓缓地爬了起来,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继续沿着操场一圈又一圈。虞应是心中不忍,想想平日里他时常与自己疯闹,还会从家里带这样那样奇奇怪怪的食物偷偷塞到她的座位下面,给她打打牙祭;她住校无法外出,就托他帮自己带学习用品,他每次跑腿不厌其烦……说来他们也算是私交甚笃的好朋友,现在他一个飘零在雨中,自己竟然为了老师的一席恫吓就袖手旁观,实在不够仗义。她眺望王韬,眼中渐渐聚满了勇气和决心……
终于,虞应是决定不顾一切,先去救了王韬再做打算,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被同样关注着王韬的许知初敏锐察觉。
“你站起来干嘛?要去哪里?“他的声音透着严厉。
“去厕所。“
“坐下。“
“就算你是班长也不能限制人家拉屎尿尿吧?“虞应是顾不得是谁的命令,今天她要出去,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拦不了。
“那我陪你去。“
班上同学哄堂大笑,班长要陪女生去上厕所,这是平时不近女色的许知初的所作所为吗?虞应是听到这话简直不敢想象,许知初也会开玩笑:“好啊,那你陪我去吧。“
“我让你坐下你就坐下。“许知初疾言厉色,试图以声势压住她,他是发自内心的不想让虞应是再挑起事端。王韬再不济一个大男人,五千米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是她若一时冲动,事态的发展就不可预估了。
“要你管。“虞应是要出去的决定,即使对垒的是许知初,她也拂逆定了。
她大步踏离壮志凌云,走到门口,坐在门边的童雪歌悄悄递给她一把伞,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向她竖起大拇指。
许知初注意到了这一细枝末节,虽然表面看上去只是一次好心的援手,但他心下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虞应是撑着伞冲进雨幕快速来到王韬的身边,他浑身已经湿透,像只落汤鸡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水。她将伞全部遮到王韬的头顶,自己则暴漏在瓢泼雨中,很快也是衣衫尽湿。王韬看到了虞应是,恍然以为自己在做梦,伸手去抓她,整个人就倒在了她的手臂上:“老铁,是个义薄云天的女子呢。”
虞应是的细胳膊细腿完全撑不住王韬这个庞然大物,她将全身的力量倾注在手臂上,还是被他压弯了身躯,她一手擎着伞一边努力撑起王韬:“来,我扶着你,还差几圈?“
王韬虚弱地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虞应是一咬牙,将王韬的胳膊扛在了自己肩上,伞晃荡了几下,最后倒在了水泊中。
“我搀着你,我们两个就算是爬,我也陪你给剩下的两圈爬完。“虞应是声音铿锵。
王韬感激地点点头,露出苍白的一笑。他们二人深一脚浅一脚,承接风雨的洗礼,却是半点逃避和想要求情的想法也没有。
虞应是出去后,许知初便无法集中精力做题,转笔的频率加快,签字笔在他的指尖飞速旋转,每次心神不宁的时候,他都会不自觉的这样。脑海里再次回荡起刘英说过的话“谁也不准帮助王韬,否则就要自食其果”。刘英从来都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不明白刘英是何用意,老师的心学生无法揣测,他只知道这就像是一场没有血腥的厮杀,棋盘上没有正面的交锋,却处处暗藏玄机,刘英的刻意强调,童雪歌的推波助澜,其目的都不过是为了引虞应是进入某个局,那么虞应是如此不管不顾以身犯险,等待她的后果注定是不堪设想的。
不管怎样他决计不能让虞应是一个人承担,既然老师有意针对,那么破解之法就是拉众人下水。一不做二不休,许知初站起来,以班长的身份,以整个班级领导者的口吻,走上讲台发起号召:“我们三班向来以团结被其他班级的同学歆羡,现在老师体罚王韬,又赶上了这样的恶劣天气,想想如果现在冒雨在操场上跑圈的是你自己的兄弟姐妹,你们会不会坐视不理?换而言之,如果明天跑在风雨里的是你,你又希望你的同学怎么做?我非常遗憾给我们起到表率作用的竟然是一位女同学,话不多说,我现在也要出去同王韬风雨并肩,要不要跟我一起,你们自己决定。“
班级后排的男同学平日里都跟王韬称兄道弟,本来见他受难的情景个个都跃跃欲试,现在班长煽动,立即一呼百应,跟着许知初一蹦三尺高地跑出去了,接着班上那些一直在观望摆不定的同学见大势所趋,自己也不好搞独立,纷纷追着许知初的脚步鱼贯而出,于是大家就看到整个三班同学在班长许知初的带领下冒着大雨一窝蜂似得冲向了操场,包括学霸丁原和教导主任的女儿梁羽陵。大家将王韬围成一圈,然后众志成城合力将他举过头顶,保持着这个姿势气势磅礴地跑完了剩下两圈。
一直四平八稳坐在英语组“看戏“的刘英见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不禁愕然失色,握着白色瓷杯的手不自觉的收紧,连杯子里的水洒出来也没能察觉,她心中勃然大怒:“这帮兔崽子,还翻了天了。”
医务室里被整个三班同学挤满了,大家拧衣服、擦头发、模仿甩干机甩袖子……到处都是潮乎乎。刘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除了王韬、虞应是、许知初,其他人都给我回去。”
大家本来也想留下助阵,迫于刘英的淫威只得七嘴八舌地散了,校医跟刘英交代说王韬没什么大事,就是平时运动太少,突然运动较多就会虚脱,不用担心,说完便把屋子让给了刘英。刘英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扫视一眼嘴唇发白躺在病床上呻吟的王韬和靠在墙边无言垂首的许知初、虞应是。
“你俩谁先说?“刘英心平气和道。
许知初抢先一步开口:“老师,我觉得这样的体罚太重了,处罚只是惩戒,没有必要弄的犯错者身心俱损,旁观者人心惶惶。”
“我不这样做能以儆效尤吗,咱们班的门上能挂那么多面小红旗?“刘英对许知初的建议不以为然。
“可是我仍然觉得,能够遵守纪律的不管是否体罚都会遵守,不守纪律的将他置之绝地他也还是会不断减分。”
“所以,虞应是也认为我做得不对,公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是我让她去的。”许知初将所有责任一肩独揽,正准备”认罪伏法“的虞应是不可置信扭头看他,惊心骇神,而他目不斜视,泰然自若。
“你让她过去的又怎么样,你以为你是谁,我喜欢你你就恃宠而骄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刘英不留余地地训斥。
“没有。“许知初不卑不亢地回答。
刘英有她自己的考量,跟许知初对视片刻,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面带微微笑意,阴阳怪气地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咱们班级同学之间有这么强的凝聚力,班长功不可没。”
二人不明其意,具不敢多言。刘英继续道:“虞应是,我知道你对王韬的心思。”
虞应是被点名,心里一哆嗦,脱口反问:“心思?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