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蝴蝶(19)
岑矜语速因焦虑而变快:“今天我问老板,选吴复还是选我,他选了吴复。我就是比他差劲。”
岑父回:“他比你多两年工作经验,职位比你高,要担负的责任也更多,你这个问题的预设就不在同一起点,没有可比性,我是你们领导我也选吴复。”
“我知道,可就是太真实了,”岑矜深而轻地吸气:“我活的太轻松了,不是吗。”
“矜矜,女儿,”听筒那头传来几不可闻的叹息:“你不要因为这些事全盘否定自己,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工作不顺心可以再换,婚姻让你痛苦也可以结束。最重要的是敢于选择,你这些年都在做选择,也都为自己的选择负起了责任。你没错,这不是你的问题。”
岑矜用手背使劲擦拭着湿漉的左脸,带着哭腔一股脑往外倾倒:“可我不想跟吴复分开……爸爸,我不想离开他……我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还爱他,一想到不能再跟他一起生活,甚至不能再跟他说话,我就觉得不适应,难以接受,为什么我不能洒脱一点呢。我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了,清楚结果已经是这样了,没办法再回到过去了,但我真的受不了,受不了这段关系要这样收尾,受不了我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每每想起这些,她都觉得自己碎成一抔齑粉,再也拼凑不起来。
短暂沉默过后,岑父也很无奈:“我也帮不了你,婚姻是双向选择。”
婚姻是双向选择,谁不知道呢。
一座吊桥,两边桩基,无论哪根抽离,就是穷途末路无处可行了。
岑矜做了个漫长的梦,有一年她与吴复去山间度假,那里有条玻璃栈道。
她恐高,一步都不敢迈,吴复宽慰无果,就背起了她。她扒着他肩膀哇哇大叫:“我们这样会不会压强很大,让玻璃开裂掉下去啊。”
吴复轻飘飘道:“那就死一起好了,反正老了之后也要合葬的。”
她不依,腿乱扭,执意要下来。
吴复放开了,回身对她笑:“这么贪生怕死?”
她不答,只把手递给他,气鼓鼓说:“你牵好。”
那一天,她与他十指交扣,走完了全程。
但梦里的结尾,是她手一空,吴复突地不见踪影,整个栈道也在刹那间空无一人,四面环绕的黢黑山川如鬼祟将她笼在其中,她恐惧不已,大声嘶喊他的名字——
岑矜被惊醒,背后有汗,面颊冰冷,她轻轻摸了下脸,一手的泪。
她捻去指腹那些水渍,眼神空洞地盯了会头顶吊灯,而后蜷起身体,极度压抑地低泣起来。
到底是现实恍若一梦,还是梦境映衬现实?岑矜无从得知,她只知道,往后日子都是煎熬,不知多久才能结束。
结束这种处境,这种状态,这种情绪。
每一天,岑矜都在绝望而热切地期盼。
每一天,她都避免与吴复有正面接触。
不知是谁走漏风声,公司同事多少听说了二人变故,没人再拿他俩的关系逗趣调笑。
那天中午的冲突影响甚微,他们团队成功拿下醇脆项目,吴复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大会小会一堆,岑矜虽身在工位,却早已游离于团体之外。
她已经物色好下家,是家新锐广告公司,主做social,近两年风头正盛,业内口碑极佳。
应聘的职位是资深文案,但她也表达了想要往策划方向转型的需求。
岑矜先前在人际方面有些疏懒,只高兴坐电脑跟前咬文嚼字,现在却有了打破舒适圈的意向。
岑矜个人能力不赖,之前参与的项目都是大品牌,手持不少漂亮案例,所以面试还算顺利。询问过最快到岗时间后,对方表示期待她的加入。
说是度日如年,但一晃也捱到了周末。
周六六点多,岑矜准时下班。
坐进驾驶座,她出狱般松了口气,但很快,拥堵又让车厢变成磨蹭的铁罐。好不容易熬完下班这段路,岑矜开进小区,停在快递柜取东西。
把一堆快件搬进后备箱,岑矜打开淘宝,一一清点,唯独有只盒子无法对号入座。
岑矜瞥了眼单号,想起是之前商场缺货的那双鞋。
一个疏忽几天的名字呼之欲出,岑矜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她阖上后备箱,重新回到车里,掉头驶出小区。
—
李雾坐在书桌前,撑头算着一道几何大题。
下午一放学,室友就欢呼雀跃各回各家。这会只剩林弘朗在收拾东西。
他边哼歌边把作业草草往挎包里揣,制造出细碎响动。李雾听在耳里,一时有些浮躁无措。
临行前,林弘朗奇怪地看了眼李雾:“你不回去吗?”
李雾瞄他一眼,低低“嗯”了声。
“我先走了啊,”林弘朗拉上包链,将它一下甩到肩头:“明晚见。”
李雾颔首:“好,再见。”
林弘朗一走,宿舍里真真正正只剩下他一个人。
李雾怕费电,把顶灯关了,改换台灯照明。光把他瘦长黯淡的影子斜斜打到门板上,他余光瞥见,倏地就无法再往下书写。
他搁下水笔,片晌又将它捡起,夹在指间晃动两下。
几秒后,少年再次啪嗒撂笔,挨向椅背,整个上身也随之垮塌下来。
他眼睑微垂,目光散漫了些,就瞧着那支笔在纸上滚远,渐停。
他抬起一只手,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点开讯息界面。
聊天内容还停留在那个夜晚,他入学的第一天。
之后岑矜再没联系过他。
李雾抿了下唇,刚要把手机摆回原处,它在手里震起来。
看见来电人名字,他心跳陡然加快,忙不迭按下通话键。
“喂,李雾?”
女人语气平平淡淡,却足以让他周遭增亮十度。
“嗯。”少年顿了下,说:“是我。”
“晚上有自习吗?”
“没有。”
“放假了是么。”
“嗯。”
“我在你学校正门,收拾下东西过来吧。”
“啊……”一种出乎意料的狂喜喷薄而出,瞬间将他淹没,他反应迟钝起来,无法及时应对。
“啊什么?”女人声调扬高了些:“周末了,不回家吗?”
家。
家……
挂了电话,李雾旋即起身,把书本试卷快速往包里塞,检查过门窗,他唯恐慢了地跑出宿舍楼。
夜气清凉,往他肺里汹涌地灌着,身后书包也哐当作响,不断蹭击他背脊,可少年似浑然不知,一路往校门飞奔,笑容怎么也收不住了。
第15章 第十五次振翅
岑矜坐在车内,出神盯着不远处的校训石碑,不一会,暮色中跑来一道长影。
她眯眼辨认了下,果真是李雾。
是她的错觉吗,这才几天没见,李雾似乎又长高了点。
但变化最明显的还是他周身弥散出来的情绪,刚来那两天,他低迷,沉闷,难以适应,但这会好多了,他不再那么紧绷,那种汩汩涌动的朝气老远就能被人嗅见。
他看起来跟校内陆续走出的男高中生已无太多差距。
岑矜弯眼,打两下双闪吸引他注意。
少年步伐一顿,慢了下来。他朝这儿看,眸子黑而亮。
岑矜降下副驾驶车窗,冲他招了下手。
所有兴高采烈及时收敛,李雾抿了下唇,走过去。
他停在外边,微微喘气,胸腔起伏,一眨不眨看她。
岑矜蹙眉:“上车。”
李雾回过神来,拉门坐了进去。
车里有股浓郁的鲜香味,他没忍住动了下鼻端。
“还没吃晚饭吧?”岑矜不急打火,从杯架里提出一杯关东煮,递给他:“旁边便利店买的,你先垫垫肚子。”
李雾接过去,问:“你吃了吗?”
从接触他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反问自己,岑矜讶然,也问:“怎么,你要请我啊。”
李雾稍有怔忪,眼光虚跑到别处,不吭一声。
见他故态复萌,岑矜不再拿他逗趣:“我不饿,你先把里面的吃了,吃完我再看看去哪吃正餐。”
“嗯。”李雾老老实实把一根肉丸子叉进嘴里。
抬手动作间,他腕上的电子表露出一角,从岑矜眼皮底下一闪而过。
她瞧见了,欣然发问:“手表好用吗?”
李雾急于回话,忙将丸子挤去腮帮里侧,含糊不清道:“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