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号恢复情况良好,再观察两天即可出院。赔偿款拿不少,季子辰开玩笑说搞得他们都想压价。酒吧合同已经签完,最近在全力筹备新店开业。
井瑶双手抱胸站在窗边,闲聊间视线扫过去,嘉念削苹果皮一下一断,几次之后宣承看不下去,干脆夺过来亲自上手。她不由自主挪开目光,唯恐和宣承四目相对。
那场关于梦的谈话,如今看来是一场确定的告别。
至于为什么是告别,怎么会选择那样的时间点那样的形式,她不知道。就像很多年后才意识到某个朋友不会再见,某个地方没机会再走一遍,某个场景不可能重演,告别与这些一样,是一场迟到的觉悟。
人们常常遗憾欠缺仪式,因为仪式需要准备,而命运赐予更多的是措手不及。
也好,遗憾是心的窟窿,挂念着怎样修补它填满它治愈它,这未尝不算一种牵扯。
只是,不能说出来罢了。
KK站在井瑶一侧,观察她的神情岔开话题,“嘉念名字好像我妹哦。”
坐床尾的宣诺抢先问道,“KK姐,你大名到底叫什么呀?”
KK嫣然一笑,对季子辰和宣承做个拉链封嘴的动作,“知道的不许说啦,不知道的猜猜看喽。”
她最会调动气氛,宣诺举手,“嘉欣?”
“思路对。”季子辰笑,“但没猜对。”
嘉念也积极参与话题,“嘉萱或者嘉晴?”
“不是啦。但也是台剧里很常见的名字就对了。”KK笑着拱拱井瑶,“大瑶瑶,你猜一个。”
井瑶歪歪头,“嘉慧?”
知晓谜底的三人齐齐瞪大眼睛,宣承朝众人摆手,“不算。你们认识那么久,瑶瑶肯定知道。”
“不可能!我真的从来没说过哎!”KK惊喜交加,猛地抱住井瑶又撒开,“我叫康佳慧啦。好神奇哦!你怎么猜到的?”
井瑶也很惊异。她与KK之间仿佛有种天然引力,凭直觉给出答案竟歪打正着。此时也只笑说,“瞎蒙。”
嘉念凑过去小声与宣承耳语,“你妹好淡定。”
宣承牵牵嘴角,看着井瑶轻点下头。
不,她才不淡定。她的笑坦荡开朗,她的哭撕心裂肺,她的爱热烈奔放,她的绝刺人肌骨,只是她隐藏的太好了。不表现就不会受伤,不外露就可安然无恙躲在人群里,她从小就懂得这些,收敛于是变成习惯,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分辨那层保护壳背后的情绪。
比如她现在抿嘴的小表情就在说,其实我心里乐开花了。
井瑶放置在床头柜的包中手机震动,离最近的宣诺本想拿起递给她,见来电人是秦硕忽而产生恶作剧的心思。她朝众人嘿嘿一笑,划开屏幕接起大声叫人,“姐夫!”
“别闹。”井瑶快步走近,夺过电话走出病房,“有事?”
那头秦硕打趣,“就不能让我当会姐夫?”
“正事。”
秦硕是来讨论对策的。投资人那边有一亲戚今年大学毕业,英语专业,学校一般,资质平平。可既然对方开口,他们必须挪个岗位给这位空降兵。教课不够格,行政不愿做,招生看不上,秦硕叹气,“咱庙就这么大,佛还非要来,怎么办?”
井瑶不善人际,但她知晓秦硕欲做大做强的野心。也正因如此,秦校长如履薄冰每一个金主都不敢怠慢。AZ虽势头正旺,从零开始的他们却深知教学质量是存在根基万万不可因一人砸了口碑,这事确实是烫手山芋。
谨慎思考一刻,井瑶提议,“不然,让他跟网课项目?”
秦硕听得如此猜测她有底,于是问道,“主管你有人选?”
“有。”井瑶顺着半敞房门看向窗前谈笑风生的KK,“很不错。”
“那约时间我们一起见见。”秦硕放心,转而问,“你在哪儿?”
“医院。”
“怎么回事?”秦硕心急,“生病了?需要我过去吗?”
“不是,”井瑶想到未曾与他提及宣承的事,这才解释,“宣承……我哥受伤,问题不大。”
“我靠吓我一跳。”秦硕自知用力过猛赶忙找理由搪塞,“你倒下,咱就完了。”
“呵。”井瑶轻笑,“放心。”
幸而没被看出来,秦硕呼出一口气,嘱咐几句挂断电话。
事不宜迟。
井瑶担心秦硕那头难办,轻手推开门朝KK做个出来的手势。待女友接受信号走出病房,直接关紧房门。
她未做任何铺垫,开门见山将学校情况和网课项目进行一番阐述。KK读英文专业,字幕组扛把子,口语笔头功夫都相当出色。加之上次过来即便休假也不忘危机处理,工作责任感爆棚,所有井瑶都看在眼里,她断定对方是合适人选。
长篇大叙告一段落,KK听罢哭笑不得,“大瑶瑶你真是……哪有在医院楼道给人抛橄榄枝的?”
井瑶环顾周遭这才反应过来,坦言相告,“秦硕那头很急。”
“哦,”KK意味深长拉长音答复,“你再具体和我讲下工作内容好了。”
两人谈话正酣,季子辰出来。KK于是将谈话内容复述一遍,并未做出决定。
酒吧即将开业,前期缺人手,原本计划是她过去帮忙。
季子辰听完提问,“你喜欢做哪个?”
KK看他又看井瑶,这份犹豫就是答案。
季子辰一下笑出来,“知道了。简历好好准备,咱不能给瑶瑶丢脸。”
“是!”KK甜笑,转而面向井瑶,“所以秦硕是你合伙人,为什么小诺叫他姐夫?”
若日后一起工作早晚都会知道,井瑶便将学生家长找来学校前因后果讲清。
“反正大家都以为是真的就对了。”KK指指里面,“包括宣承。”
井瑶咬住下唇,目光扫过这对情侣,最后落到季子辰脸上,
“辰哥,我和宣承的事,你知道多少?”
第52章 早就不是了 4
三年前,季子辰去过一次法国。
那会儿他刚刚辞职,告别体制并未带来想象中的轻松,反而因看不到前路在迷茫的旋涡里越陷越深,毫无收入的日子每时每刻不断纠结是否自己做错决定。郁结难解时他想到宣承,买张机票拖个行李箱带一头杂乱的思绪飞过去。
知他要来宣承提前打报告请好年假,两人开着他那辆二手车,沿西海岸一路向北。没有做旅行攻略,有时是细软绵延的沙丘,有时是青苔满墙的古城,有时是琉璃镶嵌的哥特式教堂。走走停停,累了就随便找个酒店住下,闹市中央的连锁亦或高速路边的F1。也出过乐子——某次导航罢工,两人七拐八拐进入乡间路,足足开上三小时宣承才订到一间与行进路线匹配且还有空房的酒店。服务员将他们带至房间两人齐刷刷傻眼,圆形大床配以粉色蚊帐,连卫生间灯光都是诱惑力十足的红色。关键是,服务员一脸诚挚祝福他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否认反倒折煞人家一番美意。季子辰摸着墙上粘的装饰羽毛,哭笑不得问宣承,“你怎么想的跟我住情趣酒店?”
“路上随便订的,我又没看。”宣承睨他一眼,“得了,跟你住我还委屈呢。”
那晚确实很愉快——酒喝到位,给个垫子都能睡出超五星的质感。
事实上,他们几乎每晚都与酒精相伴。喜力喝够换威士忌,1664喝够换伏特加,喝到醉成一团倒也不至抱头痛哭,发泄似的朝窗外大吼几声,有时收获一片寂静,有时回应的是狗吠,有时被当地人痛骂。
季子辰心里堵得慌,尽管深知宣承并不能提供实质性帮助——山高皇帝远,外籍兵合同在身有心也无力,他只是太需要一个能一起放肆喝酒的朋友,他太需要被肯定被认同被告诉你的决定并没有错。
宣承确实这么做了,只不过说法是无论对错都回不去,只能往前走。
他猜测宣承求醉的原因一是陪自个儿,二是也堵着那么一点心事——三个月前井瑶回国,没有前因亦无后果。
至临别前最后一顿酒,季子辰在生理性半醉中彻底清醒。宣承转过来一笔钱,他说本来想在这边买个房子跟瑶瑶安家的,现在用不到了。
“算借你的,不是白给。”他笑着强调。
于季子辰看来,那笑容苦的发涩。
也是到这时才敢断定,宣承爱井瑶胜过任何人。
他们很少谈感情问题。家属院出来的男孩子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总觉得春花秋月男女之情太过小家子气,兄弟之间不屑讨论这些。所以即便之前季子辰有预感他也从未问过,多残忍啊,逼着他俩去承认这段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