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所畏惧(76)
明颐一度以为,这样的日子会过很久很久,直到她偶然听见那个预言。
旁人说巫族的预言再灵,她也是不信的,明霄端方,根本不可能入魔,明雪便再离经叛道,行事也自有准则,他们都不是会做出预言里那种事情的人。
但她后来才知道,这个预言的流传范围广到覆盖了整个修真界,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注视这对前途璀璨的双生子,打赌他们中的谁会入魔。
预言说的就一定是对的么?
明颐后来无数次地这样想。
“那种狗屁预言当然是错的,但是我也受够了他们那种恶心的眼神。”早课后,明雪躺在高高的树杈上这么说。
明霄站在树下无奈地看着他:“你不去关注他们便好了,修行为己,何须劳神外界事务。”
明颐觉得明霄说的很有道理,倘若每个人的想法她都要去关注,那她早就该为了自己的修行速度饮恨自尽了。
明雪从树杈上朝下看,那双明亮的乌黑瞳孔中整个映出了明霄挺拔清隽的蓝色身影。
“可是我讨厌他们那样看你,就好像你转头就会入魔然后给他们一剑一样。”
明霄笑了笑:“这么说起来的话,那我也是。”
他没有说也是什么,这对双生子心有灵犀,常常说话只说一半,让旁听的人莫名其妙,明颐早就习惯了他们这样的交流方式,低着头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假装这里没有人。
然而她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们三人的最后一次齐聚。
没过几日,明雪修行出了差错入魔的消息就传遍了太素剑宗上下下,明颐从山下赶回来,太虚宫庭院里就只有大师兄一个人的身影了。
他依旧站在惯常站的那棵大树下,仰着头看着上方的树杈,那里之前总是躺着一个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人,他的衣摆总是会垂下来,摇摇晃晃像是猫儿的尾巴,此刻却只有风吹过树梢的飒飒声响。
“……师兄?”
明颐踌躇着轻声唤了一声,树下的道子于是侧头看过来,他的神情还是很淡,在旁人面前他总是这样肃穆冷漠,见到来人是她,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稍稍露出了一点笑容来:“你回来了。”
明颐却站住了没有动。
那个神情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从惊喜到失落,那么深重的情绪藏在一个弧度细小的笑容中,他眼睛里好像有漫天碎掉的星辰,闪烁着最后的辉光,然后被他妥帖地埋藏在冰雪下。
她看着他一步步向上走,最终坐上了太素剑宗的宗主之位,太虚宫中那棵树年年月月苍翠如春,曾经有一个兄长在树下等他回不来的弟弟,如今还是有个人在这里等他回不来的师尊。
明颐踏进太虚宫,树下广袖博带的青年回过头来,冷肃的面容上露出一点点礼貌的笑意:“师叔,你回来了。”
那身形挺拔的青年穿着一身素雪一样不染尘埃的长袍,乌黑的长发束在高冠内,一半散在肩后,眉目俊美的如天神琢就,眉心却有一尾如凤羽的朱红剑纹,神情如冰霜堆砌,全身上下看不到一点爱恨情欲的影子,仿佛是天山的一抔雪得了道,冷而无情,积雪如玉,举松如翠。
然而看着他,明颐就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满怀期盼地看过来的人。
——一样冷淡的面貌,一样温柔的内里。
明颐深吸一口气:“何时出关的?”
荼兆回答:“四年前,您下山后不久。阿婴前几日清扫魔兽时经过昆仑,给我带了点魔域特有的灵石,我觉得您大概会喜欢,让小师弟给您送到库房去了。”
明颐看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看不透面前这青年的修为了:“你又突破了?”
荼兆点点头,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上个月突破的。”
明颐眼里出现了真挚的喜悦:“你和你师尊一样,修炼起来快的不得了,好像没有屏障一样。”
荼兆听见了某个词,神情依旧平和:“师尊是真正的天才,他的剑道我钻研了再多,也总感觉碰不到尽头——说起来,这回下山,有消息吗?”
提起这个,明颐垂下了眼睛,轻轻叹息。
见她这反应,荼兆也大概知道了结果,没有再问下去,不过明颐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如今修为增长迅速,师兄本就指定你是太素剑宗下一任宗主,宗门上下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只不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一走,我已经给危楼发了信,巫主本就答应过要来昆仑,全让魔兽耽搁了,现在魔兽潮渐渐平息,大概也到了他能来的时候了。”
正如明霄和鸣雪这对双生子的预言是上一任巫主为未来太素剑宗宗主占卜时做出的,尽管从情感上很难以接受,但明颐知道这并不是说出预言的人的错,到了荼兆这里,还是得请巫主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这个规矩,反正全修真界在掌门换代时都会请巫主去看一看。
荼兆挑起眉:“巫主……曾听师尊提起过,他不是常年卧病在床?”
“是啊,巫族历代巫主大都是这样的,天分越高病得越厉害,现在这一任星君更是常常病得下不来床,你去过危楼,应该也知道巫族那些人看他跟看眼珠子似的。”
荼兆想起十数年前唯一一次去危楼的经历,不由得顿了半秒:“的确。”
明颐摇摇头:“你是没见过他出门那阵仗……巫族人简直恨不得把整个危楼连着给他搬出来,一个白玉京都要放不下他的随身行李了,主峰后面有座山头你记得吗。”
荼兆想了想:“没有人居住的那座山?”
明颐嘴角抽了抽:“那是专门留给巫主来太素剑宗的时候住的。”
一座山头用来安置巫主和他随身的族人以及行囊……
荼兆想了想,心中无波无澜,他竟然对此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说起来,好像从没有人提过巫主的名字?”荼兆思路一歪,有些疑惑地问。
明颐道:“因为没有必要去记,巫族沟通星辰,善用卜卦等方术,历代巫主被外人称为星君,就是因为他们的名字永远只在北斗中轮换,这一代的巫主好像轮到了天衡星,旁人就唤他天衡星君。”
天衡星君……
荼兆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忽然觉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似的。
明颐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明日还要下山,昆仑附近的魔兽清得差不多了,我再巡视一圈,差不多能赶在巫主之前回来,你也好好准备一下吧,你上山后诸事频发,都没有给你好好做过拜师礼……”
荼兆看着明颐转身匆匆出了太虚宫,收回视线,看着面前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他记得当年附身在天刀门那个刀客身上的魔修要杀自己时,师尊就是遥遥掷出了一枝木兰枝条挡下了那一击。
那枝木兰,就来自这棵树。
树梢上的枝叶吐出了苍翠的绿,有小小的花苞儿被拖在枝头,荼兆看着那些浅紫素白的花,慢慢地又出了神。
不知下一次花开的时候,能不能等到师尊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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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四溢的暗室四壁上结着厚厚冰层,一身深紫色大氅的青年一手扶着墙壁,慢吞吞地挪进来,他脸色雪白,嘴唇发青,一看就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大氅上厚厚的一圈绒毛贴着他的下巴,将小半张脸都藏匿进了绒毛里。
饶是如此,也挡不住这张脸的清贵文秀。
他往前走了几步,室内宽阔,上方像是没有屋顶一样,虚空中伸出几条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延伸出来,束缚住中间一个巨大的铁棺材,使它悬空着,棺材没有盖儿,青年伸手攀住一条锁链,整个人腾空而起,如一只轻盈的飞鸟展开羽翼,轻巧地翻到了棺材边。
这个动作让他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然后他伸出手,当当地拍了拍棺材壁,咚咚的沉重回音回荡在室内,青年的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
“我只是说,让他们用铁木做个安置人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不做个床要做个棺材?”天道在意识中问法则。
法则沉默了一回儿,试探着回答:“大概……是因为盒子比较适合用来放东西?”
天道有些无语:“人不能算是东西吧?”
法则据理力争:“那说人不是东西也不行啊。”
天道顿了顿,转移了话题:“我还是觉得床比较正常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