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所畏惧(25)
缺粮的情况根本瞒不过人,邵天衡干脆大大方方地将事情说了个明白,同时暗示众人援军已经在路上,只要守住常州,就能活下去。
可是哪来的什么援军,他根本不指望魏帝那个老糊涂派遣援兵过来,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一下北戎突然接到王庭诏令撤兵。
现在,看的就是哪边更能耗了。
邵天衡垂着眼睛,换了支笔,铺开纸张,开始按照承诺给不知身在何方的楚章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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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如灼热的火焰扑在楚章脸上,他双手各握一把北戎弯刀,披着北戎人特有的皮袍,闷着头往前冲。
刀刃穿透人体柔软的腹部和胸口,带出一泼血花,浇在冰冷的土地上,跟在他身后的同袍们默契十足地流窜在营帐各处,见到帐篷就点火,砍掉羊圈的栏杆,将成千上万的牛羊驱逐出去,被夜色里晃动的火焰惊醒的牛羊惊恐地嘶鸣着,纷纷往外冲,如奔雷跃动在深夜的草原上。
迎面而来的男人定格在一个狰狞的表情上,楚章一脚将他的尸体踹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杀的第几个人,放火、杀人、逃跑、放火、杀人、逃跑……
这套流程他做得烂熟于心,直到现在他还如在梦中——他居然真的带着十七个人,跨越了整座草原,一头扎进了北戎戒律森严的王庭中。
北戎的王庭并非指一座城市,而是指北戎王所在的帐篷,北戎每次迁移王庭,都要带上十数万牛羊和从大魏劫掠而来替他们牧羊的羊奴,大贵族也要带上妻妾和牛羊奴隶一同迁徙,这样一层一层下来,王庭每次移动都是个浩大工程,也因此总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楚章他们换上截杀骑兵得来的北戎皮甲,配上北戎的弯刀,一行人脏兮兮的,伪装成依附贵族的小部落,竟然硬是让他们一路混进了中心地带。
——也是因为没有人能想到居然会有大魏人敢混进王庭,且不说草原随处可见的骑兵,便是王庭所在也是个秘密,若非楚章运气好,摸到了北戎王麾下的一支嫡系,也不可能跟着他们这么成功地找到王庭所在。
他们引起的骚乱很快遍及了大半个王庭,并且还在疯狂扩散。
动物的疯狂是无法制止的,十数万牛羊奔腾的恐怖场景,连最为胆大的北戎勇士都不敢面对,他们驱赶着羊奴收拢牛羊,趁着骚乱,楚章则敛声屏息趴在了距离王帐不远处的地上。
浓重的漆黑夜色里,火把暗处的死角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
疯狂扩大的事态终于惊动了北戎王,牛羊是草原部落的生命所系,逃散的牛羊让所有北戎人都焦灼不已,依附而来的那些小部落干脆放下了戍守王庭的任务,驱马去追那些牛羊,王庭最外围的防护已经松散到全是漏洞。
华丽的王帐内,睡梦中的北戎王披衣而起,急匆匆地冲出王帐,望着王庭内蔓延汹涌的火光,愕然不能语:“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没有人想到大魏人身上,只以为是夜里有谁用火不慎,点燃了帐篷引起的一系列变故。
“命人救火!牛羊不要管了!”北戎王到底是枭雄,迅速定下了心神,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放弃牛羊的选择。
他的左贤王正在大魏打仗,返回来的军报态势良好,只要能拿下大魏常州,他们就能一步步入主中原,到时候还养什么牛羊?!
王帐边的护卫接下命令,迅速加入救火的队列,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在北戎王的侧面,距离他十数米远的一处阴影中,猛然有人如利箭般跃起,向着北戎王扑来,他的动作是这么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搏,手中的刀刃乌沉沉的涂抹了草枝泥土,在夜色里没有一点反光。
他就这样突如其来地狠狠连人带刀撞进了北戎王的胸怀,像是一个极其热情的投怀送抱,北戎王只来得及抬起手,就被撞得连连后退。
楚章下手极其狠辣,手起刀落连捅数刀,每一刀都恨不得扎透北戎王的身体,这个年近半百依旧保持着坚硬肌肉的男人被剧烈的疼痛扭曲了脸,嘴里发出低低的呼喝,猛然咆哮一声,竟然生生将楚章掷了出去!
楚章肩背撞在地上,一个打滚站起身,没有一丝迟疑地就向外逃去。
北戎王脑海里还残留着方才那个刺客那如狼王一样冷辣凶悍的眼神,心里骤然泛起了寒意,他嘴里还在涌着血,肺部的伤让他连呼吸都困难,但他还是紧紧抓住了来扶他的护卫的衣领,断断续续地命令:“……杀……一定要……杀了他……杀……”
若不杀他,北戎必有大难!
他努力要将自己的预感说清楚,却最终只说了一半,半个身体都快要被楚章劈开,血似涌泉,不到片刻,这个率领着北戎困扰了大魏实数年之久的枭雄就圆睁双目,咽了气。
楚章迅速混入混乱的救火队伍中,用新学的不熟练的北戎语大声喊道:“王上被右贤王杀了!为王上报仇!”
搂着新纳的美人躺在床上的右贤王浑然不知一口大锅正气势汹汹从天而降。
作者有话要说:
右贤王:“?????”
第19章 山鬼(十八)
夜色里,人声叫喊混杂成一片,王上被右贤王杀了这个消息像是张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整个王庭,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乱,上头的命令传不到下面,王帐的嫡系们抄起弯刀逼近了右贤王的大帐,而右贤王的部下也纷纷提刀上马,他们不知道右贤王是不是真的杀了王上,但是他们效忠于右贤王,就算这是真的,他们也会为了右贤王而搏命。
于是在人畜不分的黑夜里,北戎人混战成了一团,其间还夹杂着各种乱糟糟意味不明的尖叫咆哮。
楚章如一条游鱼般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里飞快穿梭,努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正闷着一头汗往前挤,就发现突然扎了个空,方才还胳膊压胳膊的憋闷窒热一下子成了空荡荡的宽松。
楚章猛地抬头,就发现自己扎的太猛,直接冲进了一块空地。
前方后方都是手持弯刀火把杀气腾腾正在对峙的北戎人,中央泾渭分明地划出了一条一丈宽的空白地带,而楚章在急着逃命的慌乱下,正巧一头钻进了这条楚河汉界。
北戎右贤王麾下护卫和王帐嫡系正在对峙,一方要求右贤王出来领罪,另一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让右贤王出去,说不定就会被这群失去理智的野狼撕扯成碎片,双方都在努力克制,但是从空气中不断蒸腾的热气和怒火上来看,他们克制的效果并不好。
整个王庭都在混乱无序中沸腾,汇聚到这边来的人越来越多,事态即将控制不住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忽然跌跌撞撞地挤到了两方阵前。
上百个北戎大汉同时将凶狠的目光转向了这个突然冲出来的人身上。
楚章的大脑先是一热,随后一凉,脊背上挤人群涌出来的热汗霎时就成了冰冷的水,沉甸甸坠在衣服上,他下意识想后退,又凭着理智死死定住了脚步。
——不能退,不能心虚!
“你是什么人?”王帐嫡系里那名看似是带头者的人问他。
楚章闭着嘴,疯狂思索该怎么回答。
他脸上抹着厚厚的脏兮兮的泥,一头乱发结满了泥巴壳子,身上的北戎皮袍也脏的不能看,手里的弯刀还古怪地涂满了防止反光的草汁——
坏了。
想到这里,楚章的心陡然往下一沉。
外形脏兮兮,他还可以伪装成慌不择路乱窜到这里的羊奴,可是一个羊奴手里绝不会有弯刀,更不可能在弯刀上抹草汁,这是专门用于暗杀的招数!
已经有人眼里出现了仿若实质的怀疑,楚章脑子飞速转动起来,他该怎么做?如果是殿下,他会怎么做?
极其不合时宜地,他和邵天衡第二次见面时在亭子里的对话浮上了心头,他想起当时司礼坊故意折辱他而让他学女子的礼仪,想起殿下甚至没有求证一句就要将人杖毙,想起他后来无奈看着自己的眼神——
不需求证,不需询问,只要看到结果,就能推测出真相!
楚章霍然抬头,在右贤王麾下护卫要上前张嘴质问他时,将腰一拧,带动手臂抡出了一道堪称石破天惊的弧度,手中弯刀如满月乍现,狠狠割过身旁刚刚那个询问他身份的王帐护卫的脖子,一泼比朱砂更红艳滚烫的血凌空浇下,在头颅落地压弯草叶的细碎声响中,楚章用北戎语声嘶力竭地咆哮:“天神在上,赐福北戎!保护右贤王入主王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