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所畏惧(191)
这个过程是隐秘而缓慢的,却会如流水清溪一般,将甜蜜浓稠的爱意一点一点浇灌在心头,寄主会觉得这是自身产生的情感,不会察觉任何一点不自然的因素,任他是纵横天下的仙尊,也绝不可能逃脱情蛊的捕捉。
“……我记得我此前从魔兽潮中脱身,之后……”明霄看着天衡,口中却仍旧平缓自然地问道,“我为何会在危楼之中?天衡怎么了?”
他问及自身境况时很淡漠,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才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点语速。
这一点语速变化没有引起几人注意,唯有一个心虚的尤勾注意到了,而这个变化也让尤勾更加讪讪,一时间差点忘记回话。
“天衡救了你。”出乎意料的,回答他的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希夷。
大袖逶迤的鬼王声音很冷,带着点不耐烦和不自知的排斥,一张昳丽艳美的脸上大大地写着不高兴:“他救了你,把你养在危楼——现在你醒了,可以走了。”
明霄终于把视线移向了他,静静审视了他数秒,不通情爱的冷淡矜贵面容一板,瞬间面无表情:“原来是希夷君。”
希夷把长长的睫毛一挑,绝艳容光下猩红唇角扬起,露出一个充满挑衅的冷笑:“正是本尊,了不得的剑主大人可算看见我了,我还以为你的眼珠子差点要掉出去了呢。”
他这话说的粗暴极了,听得另外几人心中一跳,荼兆盘腿调息听不清他们对话,荼婴却皱起了眉头。
哪知在鬼王满怀恶意的嘲讽下,那个松雪般高洁清冷的尊贵剑主,冷着一张脸许久,苍白的脸颊竟然一点点红了起来!
希夷:“???”
荼婴:“???”
尤勾:“……”
唯一大概能猜到真相的巫女不忍直视地别过了眼睛。
“天衡救了我,我自当结草衔环以报,日后但凡有所请求,明霄绝不推脱。”剑主。
可是他虽然一身正气话语坦荡,配上不知为何红起来的脸就变得格外没有说服力,鬼王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冷森森道:“不需要你报答,已经报答过了——天衡灵魄衰退,你与天衡结了活锁,共享寿命修为,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在报恩。”
鬼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都像是含了冰块,硬邦邦地扔到明霄耳中,恨不能把送客两个大字贴在脑门上让明霄看个清楚。
尤勾见他二人针锋相对,不知为何心里更虚了,既想要大祭司赶快醒来收拾这令人看了就头痛的局面,又不敢让他醒来——这场景,只怕大祭司看一眼又要晕过去了。
“活锁?”明霄重复了一遍,眉头轻蹙,“怪不得,我记得我昏迷前修为已经倒退了不少,如今竟然……”
他看着天衡,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薄薄的唇瓣一抿,忽然想通了什么一般,轻声道:“我明白了。”
尤勾总觉得他口中的明白了不是单单指活锁一事那么简单,但她也不敢问,只是看着白衣如雪的剑主缓缓站起来,宽大白衣勾勒出劲瘦挺拔的身躯,连那一头象征着苍老衰退的苍苍白发也显出了出尘脱俗的味道。
明霄又看了天衡一眼,站在荼兆身旁,等弟子睁开眼睛,才垂眼淡淡道:“走吧。”
他们走的很利落,这里就只剩下了尤勾希夷和昏沉的天衡。
尤勾将大祭司安放回床榻上,替他盖上被子,耐心细致地掖好被角,猝不及防地就听见鬼王阴冷的声音如耳语般响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尤勾拉着被角的手倏地就僵住了。
希夷微微歪着头,嘴角含着烂漫天真的无辜笑意,一双眼睛死死盯在尤勾后背上,像蛇一样攀爬在她脖颈上。
尤勾后背渗出了一层薄薄冷汗,她恍若无事一般将被子掖好,转过头,直直笑了,我身为巫族巫女,侍奉大祭司,与鬼族一点瓜葛也无,哪来什么隐瞒希夷君之类的说法?”
希夷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身周鬼气环绕,听了她的话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轻飘飘似一张苍白单薄的纸人伫立在地上,那种阴气横生,饶是尤勾胆子够大,也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
“好,”希夷温柔婉转地说,“我记住你的话了,希望你没有骗我,不然我就把你抓起来,剥出魂魄,浸在忘川河里,让鬼尸一口一口,把你啃个精光。”
他语气很慢,声音带笑,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唱歌儿,话里的东西却听得尤勾脊背发寒。
不通人性的厉鬼,第一次因为心中莫名的焦灼慌乱,而放出了狠话。
看着他倏忽散成一团青烟消失,尤勾猛地出了口长气,良久苦笑了一下。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鬼王还是忍不住抛下了这种狠话,这算什么,是本能在向他预警吗?只可惜说什么都晚了,情蛊已下,活锁也成了,单单看现在大祭司和仙尊两人都活着,就能知道,这个“两情相悦”的条件已经达成,鬼王就是再怎么暴怒也是没用了。
第129章 海底月(十八)
天衡一睁开眼睛, 看到的就是跪在床前不知多久的尤勾。
纤细明丽的巫族姑娘垂着双眸,见他醒来,眼睛猛地亮了一亮:“大祭司……”
她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话到了嘴边不知被什么堵住,过了好半晌,才恍惚低哑地说:“阿幼桑……没了。”
明明要说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妖皇在闹海, 比如危楼现在也在东海,比如仙尊醒来了,还和大祭司结了活锁,就算是要提阿幼桑,也该先有些铺垫才好,大祭司刚刚醒来,这个消息委实太刺激了些。
但尤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一个没忍住, 就讲话说出了口。
巫主闻言很久没有说话,漫长的寂静后, 才轻轻问:“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 尤勾听着他的声音, 不知不觉也平静下来, 能好好地将那个姑娘的死从头到尾说来:“……大祭司灵魄受损严重, 阿幼桑翻了禁书,想为您和鬼王结活锁,哪知道出了差错,活锁的一头结在了明霄仙尊身上……”
尤勾在大祭司面前向来坦诚,她连一丝一毫的隐瞒都没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统统说明白了, 在听到结活锁的时候,她注意到大祭司搭在被子上的手猛然握紧,青紫的经络浮现在苍白皮肤上,良久才慢慢松开。
尤勾没有详细说阿幼桑死亡的过程,危楼的藏书阁里哪本书是大祭司没看过的?只要一说结活锁,大祭司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需要她画蛇添足。
事实也是如此,巫主默默地听她讲完,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明日把星盘拿来我看看,如果还能找到一点散魄,给她找个好人家吧。”
这句话后,他们彼此都没有再提起阿幼桑,尤勾局促地动了动手指,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大祭司,您对明霄仙尊,现在有什么感觉?”
巫主闻言愣了愣,还真的认真琢磨了起来,半晌慢吞吞地回答:“唔……说不好,有种想和他同生共死的感觉,危楼分他一半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把尤勾吓了一大跳,情蛊发作也需要一个时间,按照明霄仙尊那里的进度来看,大祭司此刻只应该对他有所关注而已,怎么就到同生共死的地步了?
——除非大祭司早就对明霄仙尊有意了?!
这个猜测把尤勾击得七荤八素,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竟然是之前结活锁时鬼王伶仃沉默地站在阴影中的那个模样。
清瘦,孤独,好像被世界遗忘。
天衡没有注意到尤勾的表情,仍旧在细细感知情蛊带来的影响,半阖着眼眸:“情蛊牵心,就算是我,要是不知道情蛊这一茬,也辨别不出自我的真实情感。”
从头到尾,他的语气都很冷静,像是在做学术研究一般,细细琢磨了一回,他露出一个很细微的笑容:“活锁之下,我与明霄寿数牵系,巫族也能共享昆仑庇护,这情蛊下的值。”
从尤勾的角度看去,大祭司的眼睛泛着一层坚硬的银灰色冷光,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情蛊下得好,不是因为能让明霄喜欢他,而是可以借此利用明霄来获得太素剑宗对巫族的庇护。
巫族人丁稀少,有天赋的族人十个里出不了一个,又天生修为低下,全靠巫主死拖活拖才能在修真界拥有超脱的地位,为此天衡觉得付出点情爱也没什么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