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俞淑芬渐渐有了放疗反应,头发大把大把的脱落,还伴有呕吐。
谢淼送来的营养餐根本吃不上几口,有时候吃下去也是吐个精光。
眼看着人一天天瘦下去,向来乐观的蒋萍也是是一脸愁容。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能吃能喝才能有力气和病魔斗争,才有机会战胜病魔。
不过,俞淑芬本人还挺乐观,她甚至在病房里主动挑起轻松的话题,“蒋萍,给我说说你儿子吧?”
一旁喝水的薛榅有被呛到,毕然在他背后拍了拍,“你都三十岁的人了,喝水不能慢点吗?”
然后她傻缺地问了一句,“妈,你打听蒋阿姨的儿子干什么?”
俞淑芬开玩笑道:“妈给你留条后路。”
话说到这个份上,三个人心知肚明了。
只有毕然急着跳出来,“妈,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你就算有这种想法,你......你也别当着薛榅的面说出来啊!”
薛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觉得阿姨的想法可行,不如你考虑下?”
薛榅这种反应落在毕然眼里,那就是通敌、是叛变。
她忿忿道:“叛徒。”
蒋萍乐呵呵道:“那就讲讲我儿子小时候的糗事吧。”
薛榅弹了弹杯子,向她发出警告:“慎言。”
俞淑芬坐在病床上笑道:“对对对,孩子要面子。”
薛榅对接下来的内容实在是很难产生兴趣,站起身来喊毕然,“走了。”他想或许两位母亲更需要单独相处。
“去哪?”毕然问。她直来直去惯了,可不知道三个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薛榅边走边道:“散心。”
“你是不是吃醋了啊?”毕然跟着他跑出去,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我跟你说你这人反射弧太长了。刚才我妈打听蒋阿姨儿子的时候你就该吃醋了。结果你竟然在蒋阿姨打算说他儿子糗事的时候才有反应,难不成你也有糗事想分享?”
“那我洗耳恭听啊!”
“你最后一次尿床是几岁啊?你妈打过你吗?你被老师揪过耳朵吗?你上学有没有暗恋的女生啊?”
薛榅不悦道:“没有!都没有!”
*
俞淑芬既然把话挑明了,自然是有些心里话要同蒋萍说。
自这天下午,两位妈妈在病房里头敞开心扉交流过之后,关系便又更亲近了些。
唯一令俞淑芬遗憾的,大抵是她既拖累了孩子们,也拖累了亲家。
但同时,她对活着也更多了几缕渴盼。
*
腊月二十九。
远在菲律宾打工的薛士秋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国”了。
回国后,他特意来了趟医院探望亲家母,不,探望邻居。
这是礼数。
第57章 你这人不行。
彼时,俞淑芬的腿脚已经不是很方便了,出行都得靠轮椅。
今天天气很好,上午照完射线,毕然推着母亲去医院草坪上晒太阳。晒太阳的病人很多,有和母亲一样坐着轮椅的;也有腿脚利索的,偶尔还能来个高抬腿,展示他身体健朗。
母亲穿着加厚棉衣,但蒋阿姨还是给母亲戴了顶绒帽,盖了条薄被。
太阳自东方升起,大地铺满霞光,草坪上缀满露珠,莹莹滴没在尘埃里。
天很冷,阳光却明媚。稀疏的枝干上没有一片叶子,毕然抬头直视太阳,阳光浓烈刺眼。
只一眼,她这眼睛里就噙满泪水,几欲失控。
她想,如果母亲没有生病该多好?
*
薛榅早上接了父亲一起来医院,带了些礼品。刘秀秀的丈夫告诉他们,三个人去草坪上晒太阳了。
薛榅和父亲穿过住院部东边的门,隔了很远就看到她们。
阳光和煦,背影柔和。
薛榅拿起手机给她们拍了张照片。
他不想错过这,往后几十年岁月里都不会再有的同框。
身旁的父亲微声叹息。
人这一生,短暂又仓促。
握不住的指尖沙、带不走的身后名以及留不下的往昔,一场过眼烟云。
薛榅把拍下来的照片发给毕然。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毕然掏出来看了一眼。照片里的三道背影披着五色霞光、轮廓柔软,无端入了镜的行人和景物被虚化,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们三人。
她、母亲和蒋阿姨。
只是,这样的静谧一不小心就会被吹散在岁月里。
着实吹散在漫漫岁月里。
薛榅的拍照技术很好,毕然想,这大概也是市场总监的基本功。
毕然转过身,一眼便看到薛榅。
她推着母亲向他走去,走近后才发现他身边站了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男人眉眼深邃,五官挺立,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位美男。
蒋萍在毕然身后介绍:“然然啊,那位就是我老伴儿,你薛叔叔。”
毕然礼貌打招呼,“薛叔叔好。”
可能是觉得自己该更热情些,她便又套起了近乎,“叔叔,现在回国的机票不好买吧?”
“回国?”薛士秋不解。
蒋萍接过话来,明确示意他,“孩子问你从菲律宾回来的机票是不是不太好买?”
薛士秋确认了下,“菲律宾?”
随后他心中了然,估计老婆在外面又没个正形了,也就只有这单纯的小丫头当了真。
“不好买”,他笑着配合道,“叔叔提前了好几个月才买到的机票。”
薛榅扶额。
这个家里就没有一个能正常交流的人。
*
一行人回了病房。
薛榅把时间留给长辈们,他领着毕然去找了苏医生,想看看有没有可能不在医院里过年。
没有一个病人,想在医院里迎接新年。
苏医生看了下近期的治疗情况,恰好明天上午放疗完,本周已经连续照了五次射线,也该停两天了。
苏医生考虑后,同意了他们年三十下午离开医院,年初一上午返回医院。
要不是薛榅提起来,毕然都已经忘记了,明天就是除夕夜了。
*
俞淑芬本以为这个年要在医院过了,听到可以回家过年后,她露出了纯粹的笑容。
她甚至自己探下床,“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想想,她又发了愁:“可我还没来得及买年货。”
毕然见母亲这么开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什么时候,回家也变成了一种奢望?
但她只能强颜欢笑:“妈,我们明天才可以回家。你要买什么年货,明天我去买。”
蒋萍笑着揉了揉毕然的头,“还买什么年货呀?你叔叔在家都准备好了,今年咱们一起过年。”
俞淑芬病态的脸上,笑容苍白却欣慰,“好。”
毕然觉得新搬来的邻居叔叔和阿姨十分心善。他们的儿子在外地打工,照顾肯定没有那么周到,她以后一定尽自己所能照顾他们、回报他们,给他们养老。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何况,他们曾给予她和母亲最温暖的一段时光。
现阶段的她没有能力去报答,她只能默默地记在心里,她愿意用一生去偿还这份恩情。
*
除夕。
午后两点,住院部明显比平时冷清了许多。
薛榅开车带着毕然和两位母亲离开医院回东青。
车子仍旧开不进单元楼。水泥路面上可以推轮椅,可上楼的时候让俞淑芬犯了难。
薛榅不加思索地在俞淑芬面前蹲下身来,嗓音清润温和,“我背您。”
“使不得。”俞淑芬推辞,“我还能走。”说完,她挣扎着要起来,却被蒋萍按了住。
毕然心里很难受。好端端一个人,去住院的时候还能走能行的。不过是在医院住了两周,已经这样了。
有时候,她在怀疑,劝母亲接受治疗究竟是对还是错?
但,母亲面前,她不能表露出一丝丝悲观,一丝丝胆怯。
她深呼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梗了梗脖子,又甩了甩袖子,“就......你女婿,别客气。”
说完,别人没反应,她自己倒是先尴尬起来,一步两个台阶上行,一溜烟儿消失在楼道里。
薛榅轻笑了声,两位妈妈才反应过来。
蒋萍打趣道:“现在有名分了,可以背了。”
薛榅背着俞淑芬上楼,步子慢而稳。他小心谨慎地,尽着他的心意。
403和404的门都开着,薛榅把俞淑芬背进403,又搀扶着她重新坐在轮椅上。整个过程,动作缓慢而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