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楼的宿舍不大,一室,带阳台和洗手间。托尼亚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葡萄、饼干、沃特嘎,我们俩就坐在枣红色的松木桌后的单人床沿上,聊天喝酒。
喝了一会儿,托尼亚来到后门,猛然发出一声惊呼,胖猫似地直扑小小的阳台——他发现了我穿在铁丝上被风干的几串小鱼。
很惭愧,都是些寸长的小鱼。还是小孟周末到市郊水库钓来送给我的。前些天,我把这些小鱼盐腌后风干了,一直挂在那儿。
托尼亚回过头,笑咪咪地告诉我,“江……这是很好的下酒菜……”
我将信将疑地取下小鱼,用温水洗净,盆装上桌。
托尼亚兴奋地拿起一条鱼,掐去脑袋,剥去鱼皮,扔进口中,一阵大嚼,再喝一大口酒,高喊“夫姑死呐……”
把鱼皮扒了就这样生吃?我的天,小干鱼还有这种惊世骇俗的吃法!
先前,我只知道,苏联人爱吃盐腌的肥猪肉。谁知,眼前的打蛙力士还爱这一口!
我按照他的示范,撕了鱼皮,掐掉脑袋,勇敢地尝了一下。
一股咸香的味道,在味蕾慢慢散开。
细细品味,一种奇妙的滋味在舌尖缠绕。在白酒的帮衬下,进一步得到升华。
那几串小鱼,顷刻拉近了我和托尼亚的关系。我们俩就着白酒,大快朵颐。
“江……钓鱼给你带来了欢乐……”
“捏捏捏……不仅仅是欢乐……还有痛苦……”我的心情好了起来,话也多了。
“那是怎么回事?”托尼亚捏着撕去了一半鱼皮的小鱼怔怔地看着我。
“托尼亚……说来你不信……有次在单身楼拴鱼钩,我还把自己的嘴巴给钩住了,一个人怎么也取不下来。左右为难,最后一狠心,才用钳子取下来。一嘴血……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敢用牙齿咬着线头,拉紧鱼钩了……”我看着托尼亚逐渐瞪大的眼睛,继续夸张地说道,“这代价还是轻的!……我老爹在河边甩钩,挂住自己大腿,只得去了医院,做了手术才取出来……”
“哈哈……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呀!……来来来,我们干了这一杯!”托尼亚捏着撕去皮的小鱼,举起了酒杯。
“找个时间,我一定陪你去钓鱼!我们把它们盐腌了、风干了,再一起喝酒……”我兴高采烈,信誓旦旦。
“一言为定!”托尼亚胖胖的长满黄毛的爪子,握住我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我露出痛苦之色,这个苏联钓鱼迷一听到钓鱼两个字,就情不自禁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原本以为,我和托尼亚的友谊,就像我们喝过的沃特嘎那样,会随着岁月的积淀,愈发醇厚。
但是,我想错了!
多年后屈指算来,他到我单身宿舍总共只去了两次。而最后一次,对两个人都是深深的伤害……
宾馆糗事
1991年国庆节前。
机床安装,已经接近尾声。全套生产线的雏形,开始初具。电缆、气管、油路的连接,正在加紧进行。
“电缆线要穿管,接点要焊住。引线部分要防护好,使其触摸不到……”车间里,娜塔莎严肃地说。“电缆插上后一定要用紧固螺钉拧紧……以保证接触可靠……”
吴芳在一旁翻译着,马梅点了点头。
谢苗拉着曹轲、唐武来到我的身边,“江……请你再一次告诉他们……千万不要让异物从接口处进入气路、油管……不然今后会造成整个系统的故障……每个管接头都要拧紧……”
唐武笑着瘪着嘴说,“说过多少遍了……哎哟……我的耳朵都块听出茧子了……苏联专家就是太认真了……事无巨细……放心吧”
曹轲在一旁指着唐武怪叫道,“哈拉绍……麻辣鸡翅……”
谢苗的牛眼看着唐武,笑道,“达达达……麻辣结刺……”说着,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谢苗一直对唐武的工作很满意。
“……这条线连接控制装置与强电柜……这几条是伺服机构动力线与反馈线……”托尼亚在图纸上指指点点,用英语细心指导着。
李兰集中精神地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眼光,把这一切牢牢记在心里。
在现场巡视的潘达志、姚文明,看着工作井然有序、全面推进,喜上眉梢。
“十一国庆节,不用加班……放假三天……”潘达志当场宣布。
“哦哦哦……”曹轲、李兰、马梅振臂高呼起来。
“乌拉……乌拉……”在向我问清中方员工高呼的原因之后,托尼亚、谢苗、娜塔莎、斯拉瓦也跟着欢呼起来。
中型面包车飞驰在道路上,就像我们轻快的心情一样飞扬。
“放假了,你打算去干什么?”我不失时机地询问苏联专家们节假日的打算。
“去水库钓鱼……”坐在我身边的托尼亚喊道,瓦洛加、伊戈尔、娜塔莎、斯拉外纷纷回头看着他,笑了起来。吴芳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置身度外。
“而我们……”瓦洛加指着他身边的几个人,“都想去逛街……”
“不要紧张……翻译够用……”托尼亚开起玩笑,“江翻译陪我们去钓鱼,吴翻译陪你们去购物……”他指了指谢苗,小声对我说,“他也想去钓鱼……”
在山城宾馆下车后,我便跑到不远处的渔具店买蚯蚓。
“要点什么?”渔具店老郭脸上挂着商人常有的甜腻腻的笑容,一双狡黠的小眼睛讨好地看着我。
“哦,今天只买点蚯蚓!”我简单说道。
老郭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要知道,我上次在他那一口气买了十根带绕线轮的钓竿,花费了我一两个月的工资。
“好嘞!”他依旧故作热情地叫嚷,麻利地用竹筷从柜台前的一个大盆黝黑的土下夹出一大团红色的蚯蚓。这时,他孙子正吃完了一小盒冰淇淋,他顺手把蚯蚓装入了空的冰淇淋盒。“不好意思,没有塑料袋了……”他讪讪笑着,解释道。
“没关系!这样装着更方便!”我付了钱,接过盒装蚯蚓,心里很满意。
“你是熟人了,要什么钱!”老郭一边喊着一边飞快地把我递上的钞票扯了过去。在我走出老远时,他还在殷勤地喊道,“有需要,再来呀!”
我来到山城宾馆,遇到了谢苗,就把蚯蚓交给了他。“谢苗康斯坦丁诺维奇……这是我们明天钓鱼用的蚯蚓……一定要把蚯蚓盒放在洗手间阴凉处……”
“没问题……”谢苗牛眼满含着笑意,接过冰淇淋盒。
没想到,我走了之后,就出了糗事。我忘记跟他说,洗手间的灯不要关。有灯光照着,蚯蚓便不敢爬出来。
谢苗关了洗手间的灯,看了一会儿电视节目。待他再次上洗手间开灯时,发现蚯蚓爬得到处都是。好在他是钓过鱼的,并不怕蚯蚓。他手忙脚乱地把蚯蚓一条条抓回去,扔进冰淇淋盒中,并盖严盖子。
谢苗想,如果把蚯蚓放到冰箱里冷藏,或许它们就不会乱爬了。于是,他出门到山城宾馆前台招手叫来宾馆服务员,让她跟他去一趟,“Follow me, please……”
女服务员站在房间门口不敢进,谢苗笑着摇了摇头。他英语不好,两人语言不通,解释不清楚。
谢苗只好进屋拿了纸和笔出来,在纸上画了个冰箱的示意图。女服务员耐心地看着他画完,然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她脸上挂着笑容而去。谢苗想喊住她,但她已经走远了。谢苗耸了耸肩膀,他的意思还没解释完呢!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女服务员居然拿来了一瓶带包装的酒。
谢苗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苦笑了,摇头说“NONONO”。
女服务员愣在那里,这个苏联人在纸上画的是一个长方体的酒盒呀!怎么又错了呢?
谢苗抓耳挠腮,一边冥思苦想,一边鬼笑。看得女服务员心里直发毛,她欲拔腿就走。
没想到,谢苗叫住了她。
“Refrigerator……refrigerator……”他好不容易记起来冰箱的英语单词。
女服务员立即明白了,这个苏联人画的是冰箱!“I see!I see!”她恍然大悟地看着眼前瞪着一双牛眼的苏联男人。
谢苗拿起蚯蚓盒,做了一个放到冰箱里关上门又打开门取出的手势,然后又指着蚯蚓盒,用蹩脚的英语说,“Tomorrow give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