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南+番外(15)
“周慧,你上次不是在这儿放了衣服吗,你看有没有适合的内搭啥的,借我一件。”叶嘉文讲话的语气暗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亲近,起码不是一般同学。陈季琰在心里暗暗盘算。
周慧扫了扫她胸口一大片深褐色污渍,转身进去找了件衬衫出来,“厕所在外面的教学楼里,不嫌弃的话用我们这儿的储藏室吧。”
陈季琰笑了笑说谢谢你。
储藏室里堆满了闲置或废弃的石膏像、画板、颜料和纸板,乱七八糟的,散发着一股霉味。陈季琰用两根手指捏着周慧八十块钱买来的白衬衫,眉毛害了相思病似的直往中间挤。
叶嘉文在外面敲门:“能穿吗?”
“你进来吧。”
他犹豫了一下,转动门把手。见陈季琰还穿着脏衣服,他问:“不能穿吗?太小了?”
“大哥,她比我高半个头,怎么可能太小?”陈季琰没好气地在他背后拍了一把,“转过去。”
“干嘛?”叶嘉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帮我拿衣服。这地方都是灰,没地方放啊。”
他没有机会说拒绝,背后衣物摩擦的声音告诉他陈季琰已经开始脱衣服了。一股佛手柑的香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这么多年,她的口味顽固得超乎常人。叶嘉文闭上眼睛,在心里数羊。
一,二,三,四。陈季琰夏天穿泳衣时裸/露的雪白腰肢突然浮现,他猛地睁开眼,明明在寒冬腊月,背上全是汗。
“哎,我问你,”陈季琰的声音漫不经心,“周慧跟你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
“她喜欢你,你还不知道啊?”
叶嘉文脑子乱成一锅粥,“别胡说。”
陈季琰的手顿了顿,“小文,你害羞了?”
“……我是让你别瞎猜。”
可我猜对了啊,陈季琰心里冷笑,说过多少次了别跟我撒谎,可你总是不听。这是为什么呢小文?我不明白啊。
“原来你现在喜欢可爱型的了。”
话音未落,叶嘉文忍无可忍,猛地转过来瞪她,“什么可爱,你别瞎说行不行?”
陈季琰的扣子才扣到胸前,领口大敞,露出黑色内衣。叶嘉文的视线好像有自己的思想,瞬间精准地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挨了烫似的又立刻弹开。陈季琰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她只看到叶嘉文恼羞成怒的面孔,一股恶气从心底里无声而缓慢地升上来。
“我没有瞎说啊。”陈季琰笑眯眯,慢条斯理地继续扣扣子,“你以前不是喜欢姐姐型的么?”
“……什么东西。”
“你枕头边上放什么数学书啊,还有人睡前看这个?”
她的声音轻柔曼妙,叶嘉文却瞬间变了脸色。
倘若眼前有面镜子,陈季琰会发现自己的面孔已经因为这种没来由的恶意而扭曲,情绪似脱缰野马,被怒火和嫉妒裹挟着,不管不顾地向前冲。
“我的照片为什么会夹在里面?小文,躺在床上看着我的照片做那种事,很爽吧?嗯?”她摸着他的脸,“你室友知道你半夜对着姐姐的照片自/慰吗?不然我给你钱,出去单独住吧?”
话说出口,陈季琰就后悔了。
叶嘉文的面色瞬间灰败,眼睛里那种她最喜欢的光芒,一寸一寸地暗淡下去。
她突然慌张起来,比三年前他身负重伤、躺在她怀里生死难测的时候还要害怕。那时她觉得自己要失去他了,如今直觉和理智同时敲响了警钟,但她固执地垂死挣扎,安慰自己:不会的,只是一个玩笑。
叶嘉文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跟陈季琰去洞里萨湖玩。正是雨季,小孩子们赤脚在雨里跑来跑去,向游客乞讨,被打湿的衣服冷冰冰、黏糊糊地贴着身体,他们也不管,抹一把脸凑上来:“哥哥,给我一美元吧,姐姐,一美元。”
叶嘉文不忍心,奈何身上只有十块钱,就伸手向陈季琰借,陈季琰微笑着说:“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不去上学,在这里乞讨?”
“因为穷,上不起学。”
“因为读书没出路,乞讨更好赚钱啊。”陈季琰说。
她向来是这种狠心的人,说的话每一句都对,可每一句都不给人活路。
二十岁的冬天,站在一室浓郁醉人的佛手柑香味中,叶嘉文的大脑突然降温,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现在都在眼前列得一清二楚:她是暴君,所以一切都要按她的计划进行,所有人都要按她的规则过活,吴明川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好好说话,因为暴君的世界里只有弱肉强食,没有尊重;而亲近也绝非出自于爱,说到底只是宠溺与亵玩。他像极了巴浦洛夫的狗,陈季琰一摇铃铛,他就烈火灼心。
2014年的圣诞节前夕,叶嘉文留给陈季琰的最后一句话是:“从前十几年多谢了,你的恩情我还不了。求你最后一件事:以后别来找我了。”
陈季琰的脸上还有微笑,像用胶水粘死了的面具,剥不下来。
“As you wish.”
他们说到做到。
从此以后四年不见,直到那个夜晚。
叶嘉文作为一个没有议价权的社畜陪老板参加合作方的酒会,他来迟了,进门时各位社会精英已经三五成群地开始觥筹交错互相吹逼,他带的实习生孟书妍兴冲冲地迎上来:“哎叶哥,你知道那个合作方是谁吗?”
“西港度假村啊。”
“不是,他们老板!”
叶嘉文回忆了一会儿,报出一个旅游集团的名字。
“嗨,不是那个,我是说他们的母公司和顶头大老板。”
叶嘉文被她故作玄虚弄毛了,露出有屁快放的冷笑。孟书妍见好就收:“叫永兴,一个柬埔寨来的。好搞笑啊,管他们大老板叫大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解放前呢。”说着给他指路,“你看到了吗,那个穿珍珠粉色衬衫的,哇噻,又年轻,又有钱,穿衣也很有品位。”
他的目光不听脑子的指挥,顺着孟书妍的手指往前。那尽头,陈季琰被一群男男女女包围着谈话,时光飞逝,她笑容的弧度、站立的姿态、思考时习惯性的小动作,一点都没有变。
第11章
晚上八点,吴明川把蓬头垢面的陈季宁从警察局领了出来。陈季宁一屁股坐进车子后排,探上来问:“小川哥,有烟吗?”
“我还想在你姐姐手下多干两年呢。”
“我姐又不知道。”陈季宁还想再挣扎两下,看到吴明川铁面无私的目光,知趣地放手,“你怎么怕她怕成这样啊?”
“不是怕她,是不能辜负她的信任。”吴明川认真纠正,从后视镜里看他。二十岁的陈季宁被酒精和大/麻包围,拿着八千美金的月生活费还是不够花,老是打电话来要钱。吴明川最开始自己掏腰包给过几次,后来被陈季琰发现了,严令禁止任何人再给他钱,原话是:“他每天在吃黄金大便吗,这还不够花?”
后来才知道,陈季琰还给弟弟弄了一个理财基金,每月另有数量可观的分红。
“你三个月来我这儿两趟,我姐不烦你都烦了吧?”
“你知道就让我省点心啊。”吴明川笑了。陈季宁似乎还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在美国上蹿下跳惹是生非,见了他又心虚。“我送你回家?地址没变吧。”
陈季宁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小川哥,还是你对我好。”
“别胡说,大小姐把你放心上呢。”
吴明川这么说这,想起每次提起他的时候陈季琰脸上难以言喻的头痛表情。她曾经无比讨厌他是真的,现在也还是喜欢不到哪去也是真的。时间往前走,曾经不可一世的陈大小姐,道德标准正在逐渐向正常人靠拢,慢慢意识到这个弟弟也是受害者;不过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让她亲亲热热地跟陈季宁相处,恐怕得等到下辈子。
于是吴明川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后座的陈季宁也没再说过话。
陈季琰在弟弟上大学的时候买了栋房子作为礼物,现在他就住在这里。车子在门口停下,陈季宁拿了包下车,临走前趴在车窗外问:“吴叔叔知不知道我的事?”
“吴先生吗?”吴明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爸爸,“……他知道,差点就亲自过来处理你的事情了。”
陈季宁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失落:“那怎么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