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备大营的士兵把大门打开,往里走的时候,四周充斥着阵阵规律而嘹亮的呐喊声。相比大半年前的清净,此时的大营反而热闹了许多。
“少夫人,请先到账中歇息片刻,属下这就去通报将军。”
“嗯,去吧。”
禾杏走进秦恩下榻的中军大营,之前她来过一次。进门就是一个议事厅,长长的桌上有序的堆放着许多书卷,中间赫然摊开的正是坛森雨林的地图。
桌旁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立体的行军地形图,上面仿制坛森地形高高低低的土堆,山丘沟壑,河流峡谷,每个位置都对应地图上的标记。其中一个碗口大小的圆形木粧,代表着坛森之丘里,禾宿族群的聚居地。
禾杏脱下身上厚重的蓑衣,绕着行军地形图观察了起来。
“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秦恩带进来一股森冷的空气,他卸掉身上的护甲递给一旁的随从,走到禾杏身边,“这个地形图怎么样?”
禾杏没有抬头看他,盯着地上这一堆小土丘淡淡的说道,“对于这场仗,地形对我们影响不大。”
秦恩认可的点点头,“确实如此,林中的各类毒物,才是我们平炎军的拦路虎,到时候……”
“到时候我自然会有解毒药。”禾杏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重新拿起椅子上的蓑衣,“我累了,要休息了。”
秦恩怔了一下,打进营帐起禾杏就没抬头看他一眼,甚至连语气都隐约压抑着一股愠怒。刚才由洪报备了前几日秦雀意图把禾杏带走,然后被他强行拦截的事情,所以秦恩已经心中有数。
“我让人盯着你和秦雀,你……不高兴了?”
禾杏抬起头,迎上秦恩的眼神,他眼中流露着试探,还有一些微不可察的复杂情绪,让人看不懂。
“大哥。”
禾杏的声音平静而克制,她朝他靠近几步,身上褪去了刚才的无理态度。
“我们的计划还未成功,那些无所谓的情绪,其实并不重要。待我助你攻下坛森,你助我成为宗母,再去考虑彼此的心情吧!”
秦恩了然的干笑着,招呼禾杏往外走去,“连日赶路,你一定很累了,先去休息吧。”
距离冬至还有一个月,这些日子雨水逐渐变得密集。延绵的冬雨夹着呼啸的西北风,淅淅沥沥的洗刷着这个寂静的边陲小镇。在军营里的日子枯燥无趣,操练士兵的脚步声,呐喊声总是充斥着整个营地。
大部分时间,禾杏都是留在军营里,偶尔会到镇上闲逛打发时间。她曾经途经西境与北境,相比之下,这个紧靠坛森雨林的南境小镇,则显得格外冷寂萧条。
整个镇子的商铺稀疏的排列在一条不足百米的街道上,有酒馆、饭馆、衣饰铺、铁匠铺、医馆药材铺,还有一个小集市。镇上的居民大多是经营铺子的生意人,往来的客人基本是常年驻扎在南境的士兵。
这日依然是个阴雨天气,禾杏带着一个大大的斗笠,披着防水的蓑衣穿行在狭窄的街道上。由于路上泥泞难行,连行人也变得寥寥无几,她撮着手,呵了一口凉气,钻进一个热闹的羊汤馆里。
在湿寒的日子,人们喜欢喝着羊汤暖身子,这个简陋的小店里摆放着四五张长条桌子,这时候几乎坐满了客人。
禾杏在进门前抖了抖鞋底的泥浆,顺便把滴着水的斗笠摘下来甩了甩。
“客官,里面请。”
一个殷切朴实的中年妇女把禾杏引到里面的角落,那里还有一张空着的小方桌。
打她进门起,屋内原本喧闹的谈话声很快就安静下来。其他几张桌子上围坐着清一色的男人,衣服的左臂外侧皆绣着一头斗牛的图案,这是正在轮休的牛岭军士兵。
有陌生人进店,其他人自然会看一眼。揭下斗笠的禾杏,精致的面容一览无遗,在这个国境边缘的小镇上,这样的女子实在叫人瞩目。
镇子太小了,常驻在南境的士兵与镇上居民基本都熟络了。禾杏虽然一直住在军营,可她总是神出鬼没,普通士兵根本不知晓她的存在。直到禾杏落座,屋内众人才开始低声议论,无非是讨论她的来路。
有人向招呼禾杏进屋的妇女打听情况,妇女摇着头表示以前从未见过她,也许是外来探亲的家属。常驻南境的士兵一年一次换防,期间有亲属来探望也是寻常事,镇里的几家小客栈就是为此而设。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端到了桌上。禾杏吹了吹碗面上的热气,奶白色的汤底下躺着熟烂的羊杂碎,青白相见的葱花飘在汤面上,阵阵浓郁的羊膻味直钻鼻息,这样阴冷的天气最适合吃这样的汤食了。
旁桌上的几个壮兵一直肆无忌惮的打量她,虽然心中不快,她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安静的享受着眼前的美味。
“姑娘打哪来啊?”旁桌的一个男人终于耐不住,嬉皮笑脸的凑了过来。同桌子的另外三个人心照不宣的低笑声,另外两张桌的士兵都看好戏般往她这边瞟着。
禾杏冷漠的扫了一眼,这几人桌前的羊汤早就吃光了,却还赖在店里不肯走,无非是趁空闲找地方吹牛罢了。
被无视以后,那壮兵满不在乎的挪近了半步,痴笑的眼角边炸开了一扇深浅不一的皱纹。
“姑娘不是本镇人吧!可是有家属在这里当差?告诉哥哥,大家都是一个军营的,说不定我也认识,将来还能相互关照。”
同伴如此不知廉耻的对一个陌生女子套近乎,其他人反而在旁边轻浮的笑着,眼神骨碌碌的在禾杏身上打转。
禾杏慢慢抬起头,盯着眼前这些人,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家确实有个大哥在你们军营里,他能照顾好自己,不劳费心了。”
话音刚落,小饭馆里的笑谈声更加肆无忌惮了。得到禾杏的回复,那壮汉似乎受到了鼓励,直接坐到了她的桌旁,色眯眯的眼神似是要把她吞了。
“哟!这可说不定。我老唐在营里多少有些关系,你大老远来探望你哥,难道不想多个人关照他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顺着话头,壮汉开始打听禾杏的事情。
“姑娘,家里可指有婚配啊?”
“姑娘是刚到南境城吧,可有落脚地方?”
“让哥哥带你去找客栈可好?”
“你们快别说了,一会这姑娘害羞了可怎么办,哈哈哈哈!”
屋里起哄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一群闲散的士兵调戏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店里那妇人看这情形,暗暗的给禾杏使眼色,让她赶快离开。
她和丈夫在这里经营羊汤馆多年,这样的事情她见多了。有时候这些人只是见色起意,过过嘴瘾,但一个弱女子,面对一群口无遮拦的壮兵,她又能如何应对?妇女心中后悔不已,刚才就不该招呼禾杏进来。
禾杏仿佛听不见似得,捧着大碗把剩下的羊汤尽数喝完。放下碗后,她打了个饱嗝,放下一锭碎银,拿起靠在墙边的斗笠与蓑衣,头也不回的出了羊汤馆。
“哎!小姑娘,怎么就走了?陪哥哥坐一会吧!”
这些痞子过过嘴瘾也就罢了,禾杏不想横生枝节,干脆一走了之。没想到那个搭讪的壮汉竟然不依不饶的跟了出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原先清冷的街道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趁我不想惹麻烦之前,你最好也别给自己惹麻烦。”禾杏回过头,斜瞟了一眼狗皮膏药般紧跟在身后的男人。
“哎哟!小姑娘挺泼辣,我喜欢!来来来,陪哥哥去对面吃个酒吧!难得我这几天休息,可别浪费了好时光啊。”
那人被禾杏呛了一声,反而激起了兴致,其他同伴从羊汤馆探出来看热闹,他可不想丢这个面子。
如果将来坛森成了平炎的囊中物,作为入侵者的平炎官兵,会不会肆意的□□手无寸铁的坛森百姓?这里还是在平炎国境内,这些人就已经如此无法无天,将来到了坛森,恐怕只会变本加厉吧!
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禾杏心中涌上一阵强烈的闷火,她沉下脸,目光犀利的盯着眼前这个人,盯着他身后那群看热闹的嘴脸。
“别再纠缠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听到禾杏严肃的警告,壮汉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大笑起来,不知他当真是厚颜无耻,还是借由笑声缓解眼下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