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之卷+番外(27)
“我也告诉你,”谌风的双眼刀一般地扫下来,语气肯定不容反驳,“如果我想找你,就一定能找到!”
“......”这个自负的家伙――长久的对视之后,她终于先行放弃,淡淡说了句“随便”,扭身走回屋里。
谌风却只盯着她站立的方向,那锅底的木炭早已烧光,只剩一堆残灰余烬,在明暗交替的光影之中,静静地散发着寒气。
VV――我们就象谌风一样,还是叫她VV吧――并没流露出要离开桔镇的打算,相反,她托阿水的姨婆找到了一处新的住所,就在桔镇郊外,很久以前是英国人的修道院,后来嬷嬷神甫走的走死的死,等到最后一个嬷嬷也上去侍奉主,这房子便荒置下来。居民本来就心怀忌讳敬而远之,况且位置偏僻,渐渐大家都忘记了它的存在,就连老太太这样上了年纪的一辈,要不是她的远方侄子在这里做看守,也几乎忘了个干净。
那楼建在半山,是完全西式的两层小楼,阿水姨婆的侄子是个聋哑人,就唤做哑伯,很是和气,打着手语带他们四处去看。房子倒还坚固,只是太久无人居住,鼻端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又太过空荡,难免给人阴森森的感觉。VV却不害怕,挑了一间比较干净的,稍作打扫便搬了进去,谌风也住到了对门的房间。
哑伯每半个月去镇上买些日常用物,除此之外就留在山上,成日里种菜栽花,却也自在。VV似有心事,也不怎么说话,整日只在窗前出神,要么就埋头读圣经,谌风生性不擅言辞,又因了之前那件事有所疏远,赌着气也不多话,哑伯又是个不说话的,房子里成日静得出奇,简直象荒宅一般。
这一日早早吃过晚饭,VV又坐到窗前捧着圣经看,谌风无事可做,拿了哑伯的工具在走廊里加固地板。窗外天色阴暗,似是要下雨,VV看完一节,觉得眼睛有些疲倦,刚一抬头,窗前黑影一闪,只惊得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圣经也掉到地上。谌风在走廊听到她的叫声,心中一紧,马上奔进来,“怎么了?”
“......”VV抓着衣领,指指窗子,惊魂未定,“有个黑影――”
谌风捏紧了手中锤子,慢慢走过去,他们住在二楼,窗子是教堂里常用的彩绘玻璃,看上去并无异常,他伸出手轻轻推开,窗外一棵大树,满冠叶子在灰紫的天色中,只密实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谌风仔细打量,却见一只黑猫从树上无声地跳下,嗤溜不见了。
他松一口气,回过身,“是猫,”还没来得及关窗子,一阵狂风打着旋不请自入,床上铺的白布被吹得卷了起来。那本是用来盖圣台的罩子,四角还钩着样式复杂的镂空花边,因为年头久了,白色里隐隐透出暗黄,孤零零地搭在金属床架上,有一种华丽的苍凉。
谌风回过神,忙把窗子关好,窗上彩绘已经破旧不堪,从脱落的部分看出去,天空已经浓黑一片,是大雷雨的前兆。他走过去拿起火柴,把桌上的油灯点亮。这房子因为离市镇太远,没通水电,照明用水都是最古老的方式。
“别看书了,”他吹灭火柴,“早点睡,就要下雨了。”
VV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谌风见她心事重重,本想再嘱咐两句,然而话只在舌尖打转,终是默默走了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是夜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窗上没有帘子,连绵不绝的闪电亮晃晃得只叫人合不拢眼,谌风无奈,翻身坐起,想去楼下厨房倒点水喝。房门刚刚一开,又是一道闪电砸下来,将走廊里照得如同白昼,只听得“砰”的一声,然后是一声女人的尖叫。
是她!谌风手一抖,冲过去一脚踹开房门,借着闪电余光一看,却发现她正蜷在床上,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宇宙!”谌风冲到她身边,鬼使神差般竟叫出了这个名字。
这时节一个炸雷击响,那两个字犹如从雷电的最深处袭来,青面獠牙鬼气森森,她惊恐地抱住头,绝望地尖叫,“不!我不是宇宙!我不是!”
谌风惊讶地看着她,身后狂风拍打着窗扇啪啦啪啦作响,他见她冷汗涔涔,大概是做了恶梦又被雷电吓到,忙过去把窗户紧紧关上,将风雷之声都隔在了窗外,走回来点燃油灯,坐到床边,刚想安慰她,眼角却瞥见床头放着一只小瓶子,信手拿起。
安眠药?谌风疑惑地转过头,见她还在颤抖,忍不住伸出手去安慰她,谁知手指刚触到她的肩膀,她却悚然一躲,把自己抱得更紧,口中不住喃喃,“我不是宇宙,不是宇宙......”
是什么让她对这个名字这样抗拒?难道那个姓氏,真的是一种痛苦一种恐惧一种威胁?让她害怕到草木皆兵,害怕到要依靠安眠药来入睡?
窗口白光一晃,又是一道闪电,那白光直扫到谌风的心里去,刹那时他脑中豁亮通明,脱口而出,“是宇宸让卫霄吸的毒!”
这一句好似霹雳在耳边炸开,震得她忘记了颤抖,忘记了呼吸,她缓缓放下手,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谌风,表情惊讶而迷茫。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谌风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倔强的眼睛,一股心痛和疼惜油然而生,“为什么不告他?为什么不用法律来保护自己?就算他是你哥哥,你也不能让他肆意妄为,你一步步的退让,只会把自己推上绝路,毁了你自己,也会毁了你爱的人!”
她静静地看着他,象是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忽然垂下眼来,一个荒凉的微笑浮上嘴角,“你不明白――”
她的声音在这空荡的房间里一路盘旋,发出寂寞的回响,“我解除婚约后,离开枫港出国散心。到达拉斯维加斯那天,是预定的婚期,我甩掉保镖――”她仰起头,看着那画着飞翔天使的屋顶,“――去了赌场,酒不断地上,我不断地喝,扔出一个八点,再一个八点,又是一个八点――没有烦恼,没有记忆,没有意识,只有酒,只有赢――”她停顿住,深深呼吸,重又开口,“――我做了――一件令我后悔终生的事――”
谌风一震,盯住她的眼睛,会是怎样的事情,令她感觉惨痛如斯?
“――我――”她仍旧仰视着那屋顶,语气淡然,“--结了婚。”
谌风猝不及防,登时愣住――拉斯维加斯,著名的“结婚之都”,只要55美元15分钟就可以完成注册,不需要出示任何证明,自然――也不需要新人神智清醒――
“第二天我清醒后,”她接着说下去,“要求离婚,对方不同意,还将我软禁,宇宸知道后,亲自飞到赌城,动用了许多关系,才见到了他,看在说和人的情面,他终于答应放我走,条件是――要宇宸留下右手食指――”
谌风闻言一震,对方开出这样的条件,分明就是存心刁难,右手食指是扣动扳机的,试问一个黑帮老大,怎能轻易切下这根手指?
“我被按坐在一旁――”她慢慢低下头来,手掌捂住脸庞,“――被捂着嘴发不出声音,只得用力地摇头,我看见宇宸慢慢抽出刀,白光一闪,象一道闪电,他转身拉起我便走,血不断地流下来,我的袖子上很快一片艳红,我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他却只是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脸色越来越白,手心越来越冷,然后,在我面前倒了下去――”
难道――谌风脑中闪出一个推测,不禁惊得自己一耸――宇宸爱着自己的亲妹妹?所以他会用阴酷手段拆散宇宙和卫霄,所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断指救她,所以他要控制她独占她不再让她离开,所以――她面对自己的逼问毫不辩解,宁可天涯海角地逃亡,只为了逃离这一场不伦畸恋,逃脱这可笑而可悲的宿命?
“回到枫港后,我开始喝酒,渐渐上瘾不能自控。宇宸管不住我,只好断绝酒精来源,以为我找不到酒,就会逐步好转,直到有一天,他推开门,看到我坐在血迹斑斑的地上,正在吮着手腕喝自己的血――”
谌风知道,酒精依赖症患者一旦断酒,很容易无法入睡、手脚发颤、情绪激动,甚至出现严重的幻听和幻视。宇宙并不是自杀,但是自暴自弃导致无意识之下割腕自残,如果救治不及时,一样会丧命。
“我入院治疗,成功戒酒,我不想再死第二回,所以,入院的第三个月,我逃走了,”她缓缓抬起手,将面前的头发拨到耳后去,眼中流动的是深不见底的黑,象是这样的夜里,海边狂浪褪后的暂时平静,“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