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桥松了一大口气,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跟导师请个假,先休息一段时间。
他好不容易才劝悦颜同意回杭州。
回到家里,两个人就像是刚刚吵过架一样,悦颜撇下他,自顾自回了房间,话都不跟他说一句,沈馨儿把沈子桥叫到一边,严刑逼问下,沈子桥才支支吾吾地交代了始末,沈馨儿先是大喜,继而又是大怒:“你怎么搞的?她还在念书,现在怀孩子多辛苦!”
沈子桥简直里外不是人,被骂了一顿后灰头土脸地上楼找悦颜。
门一开,她就窝在沙发里玩手机。肚子虽然一点没显,但沈子桥已经有些不敢碰她。
毕竟还是头一回做爸爸,老实说,沈子桥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又惊喜又忐忑。
该怎么做好未来孩子的父亲,将是他生而为人一生的课题。
悦颜在起初一阵的慌乱过后,慢慢恢复镇定,她在心里跟自己说,你就当这个孩子不存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熬过接下来的九个月就好了。
沈子桥挨着她坐下,悦颜不理他,也不跟他说话。
沈子桥无事可做,就给她剥了一个橘子,一点点剥掉上面的白缕,最后放悦颜手里,说:“颜颜,生下来吧,你要是不喜欢带孩子,生下来我找阿姨给你带。”
悦颜哭笑不得:“那他吃什么啊?”
沈子桥理所当然地:“吃奶粉啊。”
悦颜觉得不光是自己,连沈子桥都没做好这个当父亲的准备。
握着那个软软凉凉的橘子,悦颜低声说:“我害怕。”
沈馨儿那次惨烈的生产过程给她留下了不能磨灭的阴影,况且她本来就怕痛,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胆战心惊。
沈子桥安静地听着她讲。
悦颜语气迷茫:“你知不知道,现在好多女生都是生孩子的时候死掉的,你看那个新闻,有个孕妇疼的受不了,就从医院的楼上跳了下来,还有姐姐那次……”
一边听她说,沈子桥的脸也一点点白了起来。
晚上洗过澡,悦颜坐在床头看书,沈子桥掀开被子坐了进来。
悦颜放下书本,看他:“睡了?”
沈子桥说好,欠身关了自己那侧的床头灯。
悦颜滑进被中,翻过身,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感觉旁边的床垫往下陷,沈子桥从后背贴过来,身上明显比她热出太多,手轻轻地覆在她小腹上。
两人谁也不说话地依偎了一会儿。
沈子桥的脸贴着她的头发:“颜颜?”
悦颜:“她睡了。”
沈子桥轻轻地笑,带动胸腔发出轻微的共鸣,她感觉到了。
把脸挨在她头发上轻轻蹭了两蹭,他开口:“我们还是别生了。”声音到末尾有丝不易察觉的起伏。
她一僵,低声却问:“为什么?”
他说:“我想过了,这次是我不对。你现在还小,又在念书,况且爸爸的身体才刚好,这个孩子来的太突然了,我们都还年轻,苏州的项目才落地,接下来一年我会很忙,也照顾不好你们两个……”
悦颜才不信,她回过脸来,从很近的地方盯着他眼睛看,问的不怎么确定:“沈子桥,你是不是被我白天说的话给吓到了?”
沈子桥沉默。
是的,他被吓到了。
如果说生育要赌上悦颜的命,他宁可永远都不要这个孩子。
就算没有孩子,他也有信心能跟悦颜把日子过好。
悦颜捏了捏他的手,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她轻声道:“你好不好奇我跟你的宝宝会长什么样子,男孩还是女孩,他会像谁呢,聪不聪明,长大以后会去做什么?”
沈子桥傻住了,整个人动也不会动,就只剩下心脏剧烈在跳,他发现自己对这个问题如此着迷。
一个由他和悦颜的基因组成,不知面貌的孩子,被他们从虚空中接来,在他们的爱意中长大。
悦颜说:“沈子桥,反正我挺好奇的。我们会是好妈妈,好爸爸的,对吗?”
沈子桥拥紧了她,在一种无言的、磅礴感动中,酸意袭上了他的鼻腔、他的眼睛,他这一生缺失的,悦颜都给了他。爱人、孩子,从今往后他都有了。
原本定于年后的婚礼也被提前到了九月。
忙忙碌碌地准备了一个多月之后,很快就到了婚礼的那天。
亲人齐聚,远在外省的朋友同学也都纷纷赶来。还有一些子桥生意场上的朋友,一些比较重要的大客户,当然还有从四川赶来的李惠芬。
爱不会抹去恩怨和仇恨,但会让人暂时从中脱身,为所爱的人再度聚首。
看到席中的高志明,彼此一点头,随后各自转开了目光。
高志明坐在轮椅上,由沈馨儿推着送盛装的悦颜走过玫瑰花拱门,亲手将她交给爱她的沈子桥,一直到松手的瞬间,高志明终于红了眼:“颜颜,你要好好的啊……爸爸,爸爸真的舍不得……”
沈子桥紧紧地握着悦颜的手,认真地说:“爸,我会对她好的。”
比从前最爱她的那瞬间还要好。
高志明连连点头:“好好好……”他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沈馨儿也忍不住跟着掉泪。早早坐在台下爸爸的膝上,手伸出来,拍着巴掌又哭又闹:“妈妈,抱……”
韩震一脸受不了地把女儿递出去,今天的早早一身小公主打扮,穿着蓬蓬裙,肩负了送戒指的重任。沈馨儿把她抱上台,挨着新娘子蹭啊蹭,用小手去撩那个雪白的婚纱,盖在自己脸上,假装自己也是新娘。
然后就是交换戒指的环节,司仪把话筒交给了新郎,问他有什么话想对新娘讲。
沈子桥目光温柔地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女孩子今天穿着婚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嫁给他。
他说:“我跟颜颜认识了二十多年,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了她,喜欢这个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小姑娘。对啊,我的初恋,发生在我五岁那一年。”
满场都是笑声。
他们背后的LED大屏幕上,开始放起了他们从小到大一起拍的照片,有单人照,也有合影,里面有一张是在吉林的乡下拍的,相片已经发黄,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男孩跟女孩手里各拿着一根冰棍,头发都跑得毛毛的,在大太阳底下对着镜头傻笑。
“我的太太,她真的超级难追,我从初中开始追她,一直追到了我们大二,她才终于答应跟我在一起,后来因为一些事,我们分开了三年,这三年里,我去过无数次她所在的那个城市,就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见证我跟颜颜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在这里,我想说,能追到我的太太,并且让她嫁给我,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事女孩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早早顶着婚纱,回头问妈妈:“妈妈,小姨哭什么啊?”
此刻的悦颜泪水滂沱,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男孩子分明还是那个男孩子,却变的那么有担当,给她撑出了一片无风无雨的天空。
他看着她的目光是如此的深情,又如此专注,仿佛她是海洋世界里唯一的表演,看得他目不转睛。
嫁给他,也是她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孩子来的猝不及防,距离四十周还差三天的时候破了水,悦颜被紧急送往医院,当时沈子桥的人还在苏州工厂。
因为羊水不够,悦颜一到医院就被推进了手术室,沈馨儿在手术室门口打电话问沈子桥现在到了哪,对着手机大吼:“你老婆都快疼死了!”
悦颜已经没办法去关心,阵痛绵延不断,汗把睫毛都弄湿了,那种疼痛根本无法描述,像是一把锯子活生生要把人劈成两截。
剖腹产打麻药需要法定伴侣签字,伴侣不在只好孕妇自己签,悦颜痛的连笔都拿不住了,才颤颤巍巍地一笔一划把名字写好,放下笔,眼泪跟着吧嗒吧嗒往下掉。医生和助产士早就见怪不怪,麻利地替她挂上了水。
毕竟这孩子来的太突然,她也没办法去怪沈子桥。
忍痛换好手术服,打麻醉的疼痛跟此刻经历的已经不算什么,或许是麻药发挥了作用,悦颜只感觉有人在她肚皮上划了一下。
灯光在眼前晃动,她的汗把身下的手术服都给浸透了,整个人像躺在一块湿透的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