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赵云今说,“以后别再请我来就好。”
电梯门打开,经理和几个工作人员拖着安全气垫出来,看见霍璋平安下来了,都是一愣。
赵云今想留在这继续看戏,但司机已经按下电梯的按钮,她只好进去,百无聊赖看着楼层的数字一层层下去。
“听说霍家很乱,房房都想分财产。”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问道,“想杀霍璋的是大房还是三房啊?”
司机脸上的肉不停抽搐,依然极力维持肃穆:“赵小姐,您想多了,今天只是意外事故,霍家是正经生意人,不至于手段那么肮脏。”
赵云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没再说话。
……
霍璋手肘支在桌上,漫不经心转动小指的尾戒。
对面站的经理已经浑身冒汗了,腿哆嗦得像筛糠:“霍……霍先生……”
霍璋抬手,打断他的话:“我在凯嘉尔思健身很多年了,因为喜欢这里专业的服务,所以从没换过地方,每年也投进来不少钱。怎么,现在生意这么难做,需要靠收这种烂钱才能维持生计吗?”
经理看上去快哭了:“霍先生您这是说哪的话啊,这真的是意外,我们健身房愿意赔偿您的精神损失,您开个价吧。”
霍璋只是笑,他的笑没有欢愉,带着几分危险,那经理看得心惊胆战,霍璋说:“出去吧。”
经理如获大赦,小跑着离开。
孙玉斗问:“这事不追究就这么让他走了?要么是薛美辰,要么是乌玉媚,我私底下把他绑过来问问,不信他还能嘴硬。”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收拾他一个治标不治本。”霍璋按了按眉心,“她们敢动我无非是看我在霍家没什么分量,父亲身体不好,大房掌着财权,三房掌着药厂,我两手空空,拿什么跟她们争财产?”
孙玉斗叹气:“大房三房都是狼,从哪个嘴里夺肉都不容易,不过她们两个娘们倒是没什么紧要,你能不能掌着公司还是要看老爷子的态度,可老爷子打小就不喜欢你……”
“那就想法子让他喜欢。”霍璋阖上眼皮,轻笑,“老爷子寿辰快到了,等着看吧,我给他送份大礼。”
*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先是淅淅沥沥,没多久开始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珠拍打着玻璃。
小区管理严格,非提前登记外来车辆不许进入,司机将车停在小区门口。
林清执撑伞站在路灯下,赵云今拉开车门,他走过来,雨伞倾斜,遮住她的身体。
雨势越来越大,风头起了,呜呜咽咽刮着树梢左摆右摇。
林清执一言不发,他连续几天加班神色疲倦,英挺的下巴生了些青色胡茬,赵云今垂着眸子不敢讲话。
雨下太大,城市内涝,小区内的下水道反水,井盖被顶开,污水争相涌上来盖住路面,一脚踩上去直接没过脚踝。
林清执把伞递给她:“我背你。”
赵云今轻声说:“不要,我已经长大了。”
他说:“家政阿姨的儿子生病,她请假回家照顾家人了,水这么臭,多弄脏一双鞋子还不是要妈妈洗?上来,我背你。”
他言语虽温柔,但不容人抗拒。
赵云今攀上他的背,林清执衬衫料子柔软,刚刚只顾把伞打给她,他的左肩被雨水淋湿了,赵云今的手触上去,泛着漉漉的凉意。
“哥,对不起。”女孩想了想,开口道歉。
林清执背着她涉过地上的脏水:“你从小就乖,成绩也好,从没叫爸妈担心过,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他一向体贴,哪怕生气时也能顾虑别人的感受,不是熟悉的人根本不会知晓他在生气,只以为这是一个和煦的兄长在问话。
林清执口中的最近,准确来说是从他进了警队以后,赵云今无法辩驳,她确实做了许多惹人担心应该道歉的事情,可她无法坦诚地将自己的心思对他说。
三年前,林清执刚毕业参加工作,西河市发生了一起震惊全省的“四一八特大杀人案”,凶手夜闯民宅杀害一家五口,手段毒辣令人发指。
那时林清执还不是刑警大队的队长,只是协从侦破的警员,在破案过程中立了大功,最后缉拿嫌疑人时被其用钢管重击头部昏迷住进了ICU,虽然嫌犯落网,但林清执也伤得不轻,医生一度认为他醒来的几率不大,可能就此变成植物人。
唐月华哭得几乎要晕倒在医院走廊,林岳扶着她:“清执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警察,这是他的选择,就算重来一次我相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冲上去,你应该为儿子骄傲。”
那年赵云今十四岁,读初三,她闻讯从学校赶来,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校服。
昨天还温柔说笑的林清执毫无生机地躺在病床上,赵云今竭力绷直身体才能不使自己倒下,她从小见惯了离别,长辈、父母、还有她依稀残存的记忆中孤儿院里的种种,原以为足够坚强了,直到林清执倒下的那刻才发现还不行。
她犹记得第一天到林家时的紧张,年仅十六岁的林清执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小云今闪躲:“我要我哥哥。”
林清执弯腰,笑着递给她一个红苹果:“云今,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哥哥了。”
赵云今小时候高烧整夜不退,唐月华和林岳第二天要上班,照料了前半夜累得休息,后半夜守在她身边的是林清执。
赵云今挂着吊水,嘴里翻来覆去呢喃叫着哥哥,小少年正处于青涩走向成熟的变声期,用他那略微沙哑的声音回应:“我在。”
她过于细弱,小小的胳膊细细的腿,少年不敢碰她,笨拙地帮她掖好被子,一趟又一趟去换额头散热的毛巾。
退烧后的记忆缺失了一块,许多人与事都模糊不清。
那时的小云今不爱说话,每天抱着她的玩具小马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发呆,林清执总会在下学后抽时间陪她,有一天,小云今指着林家的院墙对他说:“孤儿院的墙在春天会开红色的花。”
于是林清执为她在墙根下栽了一片红蔷薇,又在院里为她扎了一个秋千架。
林清执打理那片蔷薇的叶子和枝蔓,来年五月,整个院墙覆满娇娆的花朵,绚烂又瑰丽。
……
少女守在林清执的病床前,荒凉的月光顺着树梢钻上窗台,又倾洒在他苍白的脸庞。
幼年失去父母时不知愁滋味,死别的苦还无法领会,如今十四岁的赵云今却感到痛苦的加倍,林清执的昏迷似乎是一个引子,父母的死亡、孩童的欺凌、还有反复出现在她梦中那怎样也无法看清的身影,翻涌着,腾腾着席卷而来,她捱过一个又一个夜晚,胆颤心惊,仓皇无依。
那一刻起她开始明白,生命中有些东西是无法失去的。
比如秋日拂面的柔风,比如春日盛放的蔷薇,比如穹顶上闪烁的星辰和太阳,再比如,那个如月亮般光辉皎皎的男人。
……
三个月前,霍明泽甩掉的女孩爬上教学楼的天台,被消防员救下后沉默不语,医生的诊断为抑郁症复发,家长以诱.奸为由闹到公安局,接待的警察是林清执,他给女孩递了一杯热牛奶,静静听她哭诉。
当天霍明泽被传到警局,不耐烦地拍桌子:“房是她自愿开的,衣服是她自愿脱的,以我的家世和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需要做那种事吗?我承认是渣了她,睡完就甩,但这都是你情我愿,我绝没有强.奸,你们到底还要翻来覆去问我几遍啊?”
小少爷棱角锋利,看着办案警察的脸很是厌烦,他威胁道:“林警官,我晚上还有女朋友要陪,你如果让我迟到,我绝不会叫你好看的。”
林清执理了理警服的领子,平和地问他:“你要怎么叫我不好看?”
霍明泽轻浮地笑:“叫你上司给你发检讨咯。”
当晚霍明泽在警局被搞得火大,对着办案警察一顿臭骂,险些动起手来。
第二天,女孩家人拿了霍家的补偿撤销报案,可一份八千字的空白检查却落在了林清执的办公桌上。
贺丰宝嘲笑他:“忙了一晚上,被骂得跟条狗似的,现在倒落个里外不是人了,你说冤不冤啊?”
那晚赵云今来送晚饭,趁林清执不在,贺丰宝故意挤兑她:“小姑奶奶,你不是成天嚷嚷着要给你哥挡刀吗?现在刀子已经落在你哥头上了,你挡还是不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