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忽然笑了,他伤口被简单处理过,血痂已经凝住了,但每动一下,依然钻心般的疼。
又有血从痂下流出来,可他并不在乎,偏过头望着赵云今:“像你这种狐狸,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吗?”
他一眼就能看穿她。
霍璋对赵云今还有情,就算那些感情能因一件事泯灭得干净,他也会顾及孩子,再退一步,哪怕他可以狠下心来不要家产,但霍明泽迟早会发现她不见了。江易在霍璋这里的事情还是霍明芸通知她的,而她与江易的事情霍明泽知道,稍加推测就一定会知道她的消失和霍璋有关。
也许别人不会管她死活,但霍明泽一定不会,毕竟在他眼里,那孩子和他有扯不清的关系。霍明泽是薛美辰的掌中宝,他的想法完全可以左右那个女人,只要薛美辰出面,霍璋就不敢动她。
所以赵云今才对贺丰宝说,到了最后关头,这孩子说不定能救她一条命。
江易太了解她了,她来这里并不是没有头脑,而是有恃无恐。
哪怕再不相信命运也得承认,有人天生命好,哪怕处处危机,依然可以踩着刀尖肆意嚣张。但在江易眼里,比起带着存储卡离开被霍璋截住,安稳地待在这里才是她最好的选择,毕竟这淌浑水她不该碰,但凡她软和一点,霍家的男人们都不会动她一分一毫。可她如果执意和霍璋做对,那么下场难讲。
她能将存储卡带出小东山又难被发现的法子只有一种——吞进肚子里。
同样的事情,双喜也曾经做过。
这些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不知是太累还是太痛,江易闭上了眼睛:“你可以恨我。”
他沾血的喉结缓慢地滚动着:“我不在乎了。”
“阿易。”赵云今轻声问,“你疼吗?”
江易笑了,那一下不知牵扯到了哪里的痛处,让他缓了好一会才开口:“又想骗我。”
她这样示弱,这样柔软,在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后还会关心他疼不疼,这女人又是一贯的伎俩,在用软刀子一点点卸掉他的心防,磨他上当。温柔乡,英雄冢,虽然江易不会这样自诩,但每每赵云今露出一种幼猫般情态时,他总是忍不住去满足她的一切所求。
赵云今的目光落在他溃烂的伤口上,又转头挪开,没有再开口。
寂静的地下只能听到江易痛苦的呼吸声,时重时轻,但一直存在。电烤炉发着淡淡的橘黄色的光亮,赵云今看着实验室中央一个砖石垒砌出的滑面手术台,在手术台的一旁的地上,还有一个正方形的排水槽。这里从前是做什么的,她隐约知道,因此那些东西落入她眼里,带着些不可言说的凉意。
“我是想将存储卡带出去,但只是想。”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在这无边漫长的夜里,赵云今忽然开口,她声音低低,像只说给自己听:“如果可以,我当然不想他白白牺牲,可如果不行——”
她将音量又压了一层:“——和你一起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我哪里命好?”她疲惫地靠着身后的玻璃墙,“父母、哥哥、养父养母,还有你,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江易似乎睡着了,并没有听见她的话。
夜里的温度又降下来,她缩在软被里,静静地等待天亮。
即使听不到外界的雨声,她依旧能感知到外面一定是风雨呼啸,夜里的电压不稳,头顶的灯一晃一晃地闪着,仿佛随时要熄灭一样。几秒后,就如她所幻想的那样,整个地下三层的灯突然一起灭掉了,身边电烤炉的橘光也缓缓熄灭,伴随着同时消失的,还有玻璃门上密码锁蓝莹莹的光。
她猛地坐直身体,伸手去敲玻璃:“江易,停电了。”
第117章
江易并没有昏死, 只是被剧痛折磨得没有力气去听去看,但赵云今那一句停电叫醒了他。
他睁开眼,面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适应了十几秒才勉强看清周围的事物。
一道玻璃之隔的另一间实验室内,赵云今正将电烤炉的插座拔下来, 放平摆在地上。
小东山里并没有常备的取暖设备, 这东西是从保安室里拎来的杂牌子“古董”, 圆圆的形状,烤片前是一道道隔得很宽的铁丝,质量并不好, 但这时候正好适用。赵云今手指伸入铁丝之间, 用力地掰住一根:“这是唯一的机会。”
江易撑起身体。
在他房间的角落里,堆着许多拆掉家具仪器时留下的废物,他拖着厚重的步子走到那堆东西前, 凭一双手在里面摸索。
赵云今拧断了第一根电烤炉上的铁丝,将断掉的铁丝放到一旁, 又去拧第二根。
铁丝上还残留着停电前炙热的高温, 她太心急,没等散热就去碰它, 手心被烫红了一层皮。
阿财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着两人, 但他没有也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赵云今拧断了第二根铁丝, 几乎同时, 江易在杂物堆里摸到了一捆比电烤炉上更细的铁丝。
他挪动到门边,将铁丝顺着门底的缝隙一点点推向隔壁:“云云。”
赵云今将两根稍粗的铁丝的尾部绞缠在一起,趴在地上用手指去勾江易递来的细铁丝。
她把细的那根缠在粗的上面, 做成了一段长长的、刚好可以从门缝下推出去的铁丝勾,然后将三截铁丝组成的勾子竖直,去触碰门上的铜锁。
从门内的低处去开门外高处的锁很难借力,因此往常几十秒就能打开的锁,赵云今开了几分钟都还纹丝不动。
阿财几乎把呼吸都屏住了,努力瞪大了眼睛盯着门上的密码锁,生怕它下一秒又重新亮起来。
“阿易。”和他相比,赵云今却显得很悠然。
她将耳朵尽可能地靠近门上的锁,虽然很难听清什么,但她偏过头时,却撞进了江易的眼眸。她笑笑:“如果这次你能活下来,该怎么谢我?”
江易没有说话。
赵云今转了转手腕,那锁咔哒一下弹开了,她取下细铁丝,用粗铁丝一点点去别那铜锁。
被抓来的这些天度日如年,这是第一次,阿财恨时间走得太快。
本来就是一项精细活,急不得,可他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电和人,总得有一个先来。
赵云今终于挑开了锁,锁扣啪嗒掉到了地上。
她捡起铁丝,推门出去,就要去开江易门上的锁,江易叫住她:“先救阿财。”
赵云今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开对面的门。那锁在她手下实在算不上牢固,几十秒后就应声而落,她进门解开缠在墙上的绳子,被吊了许多天的阿财终于脚踏了实地。赵云今又转身去开江易的门,铁丝插进锁孔那一瞬间,头顶的灯忽然齐齐亮起来,门上的密码锁滴了一声,随即闪烁起蓝光。
赵云今怔在了原地。
身后正在试图用牙齿咬开手腕上绳索的阿财也怔住,他喃喃地念叨:“江易……”
很快,也许只有几秒之间,赵云今就反应了过来,可她没有抽出铁丝,而是继续开锁。
“赵云今。”
江易叫她,她没有听。
“云云。”
他又叫了一声,她动作停了下来。
“别白费力气了,你马上带着阿财离开。”
“负二楼的电梯上行不用刷卡,坐到一楼后,别继续乘电梯也别出门,爬楼梯到六楼,在那里有一道天桥通往隔壁的行政楼。从行政楼的后门出去,左手边的路通往四号门,右手边通往三号门,但是大路和大门都不能走,你在去往四号门的路上,找围墙爬出去,然后一直朝东走。”
赵云今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江易问:“听明白了吗?”
“你呢?”
“别管我。”
赵云今又去戳手里的铁丝,江易低吼:“赵云今!”
这一声用尽了他大半的力气,说完以后,他大口大口,脱力般的喘息。
“这样的暴雨天,你要我走到哪里?”赵云今挑眉,平静地问道,“从缠山下去,不走大路徒步至少二十个小时,那还是在有地图和指南针、不会迷路、天气适宜的前提下,一旦我在暴雨天的夜里迷路,很可能会被困死在山里。江易,你别忘了,我是个有身孕的女人。”
“如果不能一起走,我宁愿留在这里,你也说了,霍璋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