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失格(142)

江易愣了愣,把刀别了回去,从盆栽后走出来。

双喜见了他,心有余悸地喘了口粗气:“大半夜的你站这干啥?害我还得下来找,我来之前那保安给我一通描绘北区有多阴森,一路上我吓个半死。”

“你来这做什么?”车子坏了只是江易留下来的借口,他今晚根本没叫人来接他。

双喜说:“是赵小姐叫我来的,她给你打电话关机,好像找你有急事,就叫我来小东山接你,门口的保安听说我是来找你的,直接让我把车开过来了。”

他四处看了眼:“这就是霍璋和三太争得不可开交的小东山啊?你还别说,看着是挺高级的,这实验室就像那美国大片里的一样。”

双喜来了,今晚注定做不了别的,江易进了电梯,他伸手去按楼层,忽然发现地下二层的键和其他的不一样。

那个按钮只是按下了没有什么用,需要专门刷卡才能通往地下。

见他发怔,双喜伸手把一楼按上,他问:“你看啥呢?”

江易摇摇头。

月色比进来时更苍白了,虚弱地照在那一排阴黑色的槐树上,借着清透的月光,江易看见树底下有片土泛着白色,他走到树下蹲身去看,那是一小撮白灰。他捻在指尖放到鼻下闻了闻,又捡了根树枝去拨土。

往下都是黑色的落叶和泥土,看上去和别处的土没什么两样,再向下,土色就微微泛着白了。

“双喜。”江易问道,“你师父这几年一直开着现在那辆车吗?”

双喜想了想:“那肯定不是啊,霍璋对车的安全要求那么高,一两年就得换辆车,他都不知道换多少辆了。”

“不是他给霍璋开的车,是他自己的车。”

双喜说:“何通那人抠得要命,自己根本没买车,平时一直在开公司的,那车好像没换过,都好几年的老车型了,我师父还稀罕得跟个啥似的。”

“车牌号多少?”

“好像是什么K79的,挺普通一号,比不上霍璋的三个8牛气。”

K79 ,和那几个数字毫无关系,基本排除了当年林清执将存储卡藏在何通开来的车上的可能。

江易回头望了眼浸在茫茫月色里的北区,林立的幢幢钢筋水泥仿佛是棋盘上的棋子,而那六个数字则是林清执留给他的一盘残棋,要怎么走完接下来的棋局,没有人能给他头绪。

他转过身,背着月色,走进深邃的黑暗里。

*

赵云今刚洗完澡,穿着睡裙在阳台浇花,初春盛开的蔷薇已经谢得差不多了,枝上除了葱绿的叶子什么都没有,但赵云今依然浇得很认真,浇完又拿喷壶将叶子仔仔细细喷洗了一遍。

双喜下了车就朝她招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一样,大着嗓门喊道:“赵小姐,阿易我给你接回来了!”

他回头看了眼江易,有点忧心忡忡:“你这么晚去她家是不是不太好啊,这要被霍璋知道了……要不我跟赵小姐说说,你明早再上去?”

他一副和赵云今走得很熟的殷勤样子,早忘了当日在乌玉媚家门口的信口开河。

江易说:“你先回。”

双喜愣了下:“大半夜的车不好打,我等你一起回吧。”

江易没说话,进了院子。

双喜在后面喊:“你真让我回啊?那你今晚还走不走?”

赵云今浇完花,直起身朝他看了眼,她一身棉白色的睡裙衬得人温柔又天真,双喜不禁脸红了,他看着江易进去的背影,忽然有点不舒坦起来。江易这种没情趣的男人怎么配陪赵云今夜聊呢?如果他都可以,自己也不是不行。

双喜想入非非起来,自己虽然没他帅,但比他体贴比他幽默,还比他勤快会来事。

正想着,赵云今收了喷壶,淡淡笑着说:“江易今晚不走了。”

第99章

沿着昏暗的楼梯走上去, 赵云今正倚在墙边等他。

这些日子她总深夜上门,小屋的灯直到夜半才灭,江易已经习惯了夜夜笙歌的日子, 恍然间想起赵云今已经几天没去了,不见时还好, 一见浑身上下都发燥。赵云今刚洗了澡, 身上沐浴乳散发着潮湿的甜味, 她睡裙布料不多,半遮半露勾在腿根。

“我等了你一晚上。”

“手机没电了。”江易拦腰将她抱回屋里,赵云今顺手勾住他脖颈, 下巴顶住他肩膀, 轻轻舔他耳朵。

江易的呼吸瞬间就被撩拨得重了,他抱着她倒在床上的被子里,赵云今却不让他压着, 翻身起来。她将头发别到耳后,俯下身吻他, 她的吻缠绵温柔, 没有唇边时刻弯起的假笑,也没有虚与委蛇, 唇齿间仿佛交缠着无尽的缱绻爱恋。

江易还要继续,却被她轻轻推开。

赵云今坐直, 静静凝视着他,侧脸被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映得透亮。

她松散的头发柔软地垂在半腰, 在这清明的月色里不见了平日的妩媚, 整个人罩在股恬静温和的气质里。江易记忆里的赵云今或妖娆或俏皮,但从没见她这样柔顺安静过,她身上仿佛多了点什么, 那是种连江易都说不清的东西。

赵云今下了床,赤脚踩在地毯上,她抽出梳妆台上的一个小盒,从里面倒出一枚钉子来。

“四年前他的尸体火化,我在焚化炉前站了两个小时,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到一具冰凉的尸体再到一捧白色骨灰,除了这枚钉子,他什么都没留下。制钉匠说这钉子是用来钉棺材的,我问过医生,一枚钉子打进腿骨还要保证骨头不被砸得粉碎,人力很难做到,只能是机器压进去的,我在庆祥钉厂找到了做棺材的机床,也检测出了指纹和血液。”

赵云今从抽屉里掏出两页纸:“这是我在霍璋书房电脑里查到的名单,一份是推测的林清执死亡日期当天松川药厂派去小东山提货的人员,一份是当天留守小东山值班的人,我在这两份名单里发现了很多巧合。”

她说得很慢,视线一直落在江易身上,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躺在床上,盯着吊顶的水晶灯看。

“乌志、孙玉斗、韩巴,还有金富源,他们都出现在这两份名单上,落到现在的境遇也都和你脱不了干系。我把小东山那份名单拿给双喜看,他告诉我,其他人不熟,但名单上一个叫宋军的男人他认识,宋军两年前和你玩得不错,你常带他去油灯街,不久之后他就感染上艾滋回了老家。”

“五个人。”她说,“我记得你房间桌上有五朵从来不清理的蔷薇花,你说那是倒计时,既然是倒计时,那瓶子里剩下的最后一朵花……”

她问:“是谁?”

江易坐起来点了一根烟。

赵云今打开窗户,晚风吹进来,将他指尖的烟雾吹散。

“贺丰宝来找过我,这些年警方一直没放弃追查,现在已经掌握关键线索,只差一个人了,你把金富源弄到哪去了?”

江易一直没说话,一根烟抽见底,又续上一根。

“贺丰宝送了我一束玫瑰,我才想起来自己今年也才二十二岁。”赵云今望着那束被她插在桌角的玫瑰花,轻声说,“这些年在霍璋身边,处处小心,步步为营,过得已经不知道年月了,以前是逼不得已,现在尘埃就要落定,我也累了。”

“阿易,把金富源交给警察,剩下的事让他们接手吧。”

江易沉默了很久,问道:“然后呢?”

“就算警察查出了真相,然后呢?把他们收监投牢,在里面好吃好喝过完一生,又或是给一针不痛不痒的安乐死,早登天堂?我从来不信有轮回炼狱,死对一个人来说,是最大的解脱。”

他面容很平静,像极了风雨前夕无波无澜的香溪水面,可水面的平静下总是掩藏着汹涌澎湃的波涛,潜藏在暗处无人能窥见的深底。

他说:“你既然知道了那些事,就也应该知道,我手上沾的血已经洗不干净了,把金富源交给警察,我呢?”

他话问得淡然,但内容却字字凌厉:“你要把我也交给警察吗?”

赵云今不语,浅淡的眸色里晕染上深邃的情绪。

“云云。”江易抬眸望着她,“别再继续了,重逢第一天我就说过,要你离霍家远点,这浑水我一个人趟就够了。有些事我一定要做,也只能我来做,我必须亲手了结了它。”

“为什么非要是你?”

江易又陷入沉默,低头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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