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64)
“很可惜,真的没有。”她认真地说着,脸上有一丝苍白的笑影,绽着身为女性悲哀的淡影,“如果有过一次,我便不用住在外面,我会让他为我负责,起码也在戴家谋一席之地。”
“除非他和别的女人,混过,但没有找我。”她脸上又露出那种刺目的笑容,“他爱上安伊时,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再爱安伊了,我也不知道。但他什么时候爱上你的,我知道。”
“呃?”安娜不知说什么,苦笑,“报纸上说,他和安伊在婚姻中,各玩各的,都有出轨的对象——”
“他身体出轨给谁了,我不知道。但他精神出轨的对像是你。不过安伊也无所谓,安伊并不知道,安伊也不在意他会爱上谁。”
“那时安伊知道我是......”安娜有点急。难道姐姐知道是自己么?
“人与人的生活方式是不一样的,我不喜欢一夫多妻制,觉得那很原始,充满兽性和兽欲。我最羡慕的是琴瑟和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简单生活。”
呃,安娜定定地看向她,有些耳熟。
江云柚又抽烟,“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也一直盼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生活。我希望身边有你一样娇妍如花的女子,能给我关爱和陪伴,希望你再给我生两个孩子,有幸福感地伴我一生,我会觉得我的人生很圆满。”
安娜脸色大变,不是她在纽约时收到宗平的情书上的句子么?
“你怎么知道?”
“安娜,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我希望这个城市是上海,愿你我白首到老。”
安娜头脑凌乱了,事情突然向她不可知的方向上转折。
江云柚却很镇定异常,“三年前的冬天,老板突然热衷于写情书,写给不知哪里的女人,他很上心,一封一页纸的情书能写两三天,改来改去,掉了魂似的。他忽然对那个女人很不自信,怕对方看了不能理解他的心意,便找到我。他知道我很可靠,让我看看,这样或那样写是不是更能写进女人的心里?这个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我添加进去的。老板很喜欢,以后我便经常告诉他一些古诗词: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人生若如初现......”
安娜呆呆看着她,眼睛湿润,“原来是宗山——”
“对,我开始一直不知道那个收到我润色过的情书是你。你在纽约收到的大部分情书,我都有看过。我曾经把自己幻化过那个被他所钟爱所牵肠挂肚的女子,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死而憾。但,一次也没有。”
第47章 战败
安娜伸手抹了抹腮边,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爱,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光他看向你的目光, 那种专注, 那种羞涩和彷徨, 你是能感觉到的。他不知不觉中为你所做的一切,他叫你名字的声音…”
安娜眼前立码浮现戴宗山坐在客厅沙发上, 想向自己靠近的样子, 他看向自己温暖的眼神;晚上,在床上,他想拥抱自己的欲望;他叫自己名字时,安娜,那种随口,好象这名字就在他口里含了好久, 那种圆润亲昵的语音......
从时间上,安娜大致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原委:那时自己还在纽约念书, 戴宗平毕了业提前返回了上海, 在申大银行为戴宗山做事。宗平长相不错, 海归, 又年轻, 每月挣着二百多块的高薪, 强烈吸引着双九年华正当年的继妹若柔。若柔长得并不差,正和她母亲当年一样,急于用婚姻改变命运。所以, 她向女朋友不在身边的宗平发出了试探,两人竟然真的干材烈火,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厮混在了一起。
先前宗平一直住在他哥家里,就是戴家庭院北边的两层配楼;以前自己从纽约写来的信件,也是直接寄到戴家,戴宗平也是在那套配楼里给自己写回信,他用的信纸应该是银行里的便笺,连信封都有银行的标志。他这种自信的马大哈,菜已挖到篮里,是不会为自己再特意去商店买精美女式信笺的。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的回信有些稀疏,文字也短而潦草。那时自己也善解人意,合理为他解释了工作忙,或生病了,依然坚持不懈每周一封的速度,源源不断寄往上海。
其实那时的自己是有些担心的,知道他这样的小开在灯红酒绿、诱惑多多的沪城,有多少适龄女孩盯着,有文凭有卖相、家世还好,他应该是最受欢迎的黄金单身汉。沪城里,比安家有实力和势力的名门旺族多的是,也许以前只在安家小工厂里糊口度日的戴家兄弟不会受人注目,但那时戴宗山已在上海发展成一支不可忽视的势力,已没人看不见他们。
自己应该想到,其实那时候,他因与若柔在一起,精力不济,或心里惭愧,减少写信往来是很自然的事。他也应该在这个时候,在外长期租了一套公寓,可能就为方便与若柔在一起厮混吧。也是这一段时间,因为他住在了外面,没有告诉自己,所以自己的信件他可能忘记了或置之不理,才到了戴宗山手里。
那时戴宗山是死了妻子的人,在沪城是非常耀眼的单身钻五,所有在沪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应该想方设法和他结亲吧,虽然他这个人名声不怎么好,因为有经营眼光,出手奇准,别人恐惧时他贪婪,别人贪婪时他恐惧,所以总能逆市布局发财。但处事比较凶悍,吃相也有点难看,且有点不择手段,正派人士背地里颇不耻他。但毕竟也混成了财大气粗的大鳄,时间长了,都会洗白的。请问哪个沪城大佬的发家过程不是血淋淋、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呢?所以即便如此,有眼光的人也知道,戴家是极为优质的联姻对象。
这个时候,连江云柚也在打他的主意,都没敢想做他的正室,妾室外室也是行的。
自己曾经质问过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他竟然说不出来,把事情的起点扯到遥远的母亲说过的一句话:可能我的小女儿更适合和你在一起。
那也许是一句无心之语或玩笑话吧?也难说不是母亲拒绝把安伊嫁给他的理由。
他却说,自己每每出现时,他会不由自主多看一眼——安娜就不相信凭这样看,能硬生生看出爱情来。
以前逼问过他:你对我,什么时候感情到达质变的?也就是你看出的“好感”,到达爱情这一步,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他不是沉默,就是答非所问。也可能他没法回答,毕竟那时自己还是宗平的女朋友,每周与“宗平”隔着大洋热火朝天地书信往来,谈论着私情和风月。他能说是在情书节段爱上自己的么?岂不是以卑劣手法在窥视弟弟的女朋友?无论那时戴宗平再不堪,自己与他并没有分手。
所以,这一段细节他从没提过。自己寄到戴家的情书,也被仔细整理过,放在了保险箱里,悄悄搁在了地下室里,密码是自己的出生日期。那年冬天、春天、夏天,发生的一切就这么静悄悄地封存了。
有一度自己很焦虑,因为宗平曾有两周停止了回信。记得那时自己很生气,说了些过头的话:要是他生病了,可以少写几个字,空白信寄过来也行;要没生病,若是移情别恋了,或出轨了,自己会死给他看!
突然他就回了信,说起上海的新建设,高楼拔地而起,码头在建新的,将来在上海一起生活的质量会更高之类。
那时自己,并没觉得奇怪,收到回信就很开心了,还以为他上了班,更成熟,看东西更高屋建瓴了。
从此后,两人的情书就再没断过,感情也更好了。纽约的冬天漫长而阴冷,自己经常坐在屋子里,心里暖暖的,不是在读他的信,就是在写回信,隔着一个太平洋,也能感觉到他在上海的呼吸和温度。
那时自己还以女人的小聪明,帮他幻想两人未来生活的样子:相依相偎,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一辈子恩恩爱爱.......字里行间若无其事向他灌输了自己的价值观:好男人在任何时侯都要洁身自好,才配得到妻子的尊重,才配享有幸福;妻妾成群很丑,像低等动物一样,不文明之类。
他好像认同了自己的“洗脑”,认同了自己的婚姻观,答应将来两人会在教堂办一场上帝见证下的一夫一妻的婚礼,无论贫穷与否,贵贱与否,生老病死与否,都会不弃不离,永远厮守在一起。两人眼里,只有你我,携手并肩走完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