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瓜(5)
松心说,好吧。
到了大姐大姐夫家,外甥女已经睡了,大姐夫和他的发小云哥正喝茶呢。
云哥是镇上选中的另一个跳傩舞的,不是读书郎,是子弟兵,和嘉木是一文一武,凑对敬神的。
他开一家双门面的店,承包镇里的快递点,也卖电动车摩托车,做着本分的平常人。
云哥看见松心就笑,基本上笑她脸皮厚,老去找嘉木献殷勤。
他今天刚领了新做的绣衣,新制的鬼神面具,带在身边,还没放回家。
松心就说,她也来试试这个面具。
云哥递给她,松心戴了,问:“你和嘉木跳舞是什么感觉?”
云哥说:“默契,他从小选做金童,心领神会的聪明。”
松心又问:“你退伍的战友,要是当司机,或者做保安,会不会有点抑郁不得志?”
云哥说:“学文习武都一样,没有那么多高报酬的工种,人要练心。”
松心想,难怪镇上选云哥跳傩舞,莽莽的武人,绕指柔的恒心。
云哥说,小镇人口越来越少,跳傩舞,他是滥竽充数。
松心笑了,不在姐姐家逗留。
云哥陪她走了一段路,说,松心从小就站在角落里看人群,像那种草原上放哨的地鼠。
松心问,那嘉木像什么?
云哥说,嘉木是领头的。
松心说,嘉木不需要她放哨了。
云哥说,那就放下吧,像没遇见过嘉木一样,做个自在人。
松心说行,她很快就放下了。
《青木瓜》08
松心去镇上的药店买药,她的女同学方灵是很高明的中医,问她有什么症状。
松心问:“有没有什么补心的药?”
方灵问:“心脏不舒服?”
松心嗯一声。
方灵给松心把脉,说:“没什么症状呀。”
松心问:“要是云哥跟别人结婚生子,你会抓什么药给自己吃?”
方灵明白了,说:“最快的方子呀,移情别恋。”
松心问:“慢一点的方子呢?”
方灵说:“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松心说:“试过了,可惜我是犯罪型人格里的成瘾型。”
方灵笑了,说:“放心,相思病多发于青春期,慢慢可以戒掉的。”
松心说:“那给我称点珍珠粉,我拿回家敷脸,白一点容易找下家。”
方灵说行。
松心施施然拿着二两珍珠粉回家,回房间敷珍珠牛奶面膜。
酒店也有冷水池子,从她房间阳台往下看,魏弘正在那儿穿个泳裤游泳。
这么热爱游泳,上辈子是海龟吧。
魏弘上了岸,看见二楼刷白脸的松心,也不觉得吓人,扬声问:“你跟你爸妈说过了?”
松心说:“表过态了。”
魏弘说:“行,你拎得清。”
松心说:“不然咋的?我还死皮赖脸地不让你走啊?”
魏弘用毛巾擦着头发,说:“松心,你就不像个大家闺秀,是个野丫头。”
松心说:“我们这山旮旯,哪来的大家闺秀?”
魏弘说:“我爸妈喜欢你,说你扛造。”
松心问:“咱今天是统一用东北话交流是吧?”
魏弘听了一乐,说:“我爸妈不喜欢我找的对象,我得琢磨一下缘由。”
松心说:“你对象啥样?”
魏弘说:“娉娉袅袅,柔情似水。”
松心说:“跳芭蕾舞那样的小天鹅美人?”
魏弘想了想,说是。
松心说:“我要是男人,也喜欢这款。”
魏弘说:“既然你也说不出什么参考意见,我下午就走。”
松心冷哼一声。
魏弘就是个动机太明确的人,不做一点无用功。
等魏弘下午走了,松心的快递也到了,两个面具,不是镇上老师傅手工精致款,是山寨工业款。
夜幕降临,辉辉刚要关店门,发现松心骑着电动车上门了,他想溜也来不及。
松心说:“辉辉,我有礼物送给你!”
辉辉问:“是什么?”
松心说:“傩舞面具。”
辉辉说:“不可能,老师傅每年只做两个。”
松心说:“我学你的,上网看见漂亮的,就下单买了,咱们去烈士纪念碑那跳傩舞吧。”
辉辉说:“你会跳吗?”
松心说:“我不会,但是咱们可以按广场舞的风格跳嘛。”
辉辉知道松心想跟嘉木跳傩舞,说:“我教你。”
两个人就去山脚烈士纪念碑的小广场那儿,也有两三盏路灯。
辉辉戴上松心送的面具,伸展了一会,给松心表演了几下翻跳,重头戏是十二下的连轴转旋舞,动作不算流利,但也完成了。
松心鼓掌,说:“我学不会,瘦十斤也不会。”
辉辉说:“我小时候看课本,也学不会上面的道理。”
松心戴上面具,宣布:“现在是歪瓜裂枣的献舞,神不喜欢也得喜欢。”
辉辉就笑了。
松心踮脚,踢腿,转圈,像深井烧鹅在打晃,慢慢地,她做了一个半空劈腿跳,又做一个大踢腿的旋舞。
辉辉说:“松心,你会跳。”
松心唉呦一声,说:“小时候学过,现在扭到腰了。”
辉辉笑得很大声。
松心扶着腰,说:“以前的事,咱们都跟神明交代完了。以后,万事顺意,各回各家吧。”
她摘下面具,扔进车筐里,骑着电动车,丢下辉辉,又一骑绝尘去了。
辉辉拿着本不属于小偷的傩神面具,觉得松心疯是疯了点,但会是一个挺好的老师。
松心回到酒店,前台那,二哥家麟跟她说:“那个谁,来找你玩了。”
松心问:“哪个吃太饱的混球又来找我玩?”
二哥说:“嘉木。”
松心扭头,发现嘉木正站在离她不远处,他的表情感慨万千。
《青木瓜》09
松心跟着嘉木,在河堤边散步,路灯照一个方寸的亮光。
她不在他面前吵嚷了。
青青稻田,稻子永远齐整的高度,令人费解。野草就不具备这种约定,高低错落,各行其是。
嘉木说,她写的那个木字头心字底,天然自得,不拘一格。
松心问,能卖钱吗?
嘉木说,值六百块。
松心问,谁买?
嘉木慢慢说,他会买。
松心说,那不算数。
嘉木柔和地问她,为什么回来?
松心说,想做一个无所思、无所忆的人,但没有成功,他又为什么在这里?
嘉木答不上来,一切都很模糊。
他最好的一段日子,到底是少年时坐在阁楼看书,还是松心坐在他家门口,不让他去水库游泳。
松心说,饿了,想吃糖水蛋。
嘉木说,那就去我家吃吧。
嘉木家的房子修葺过,依然是小巧的,木头的变成水泥的。
他去读高中、大学后,松心只能在寒暑假见着他,不觉得他变快乐,觉得他越来越沉默。
那会,松心琢磨了很久,问他,是不是外面的人故意说他是凤凰男?
嘉木笑了,说,那只是一个心理暗示上的诡计,他不至于中计。
松心说,那他为什么没有以前神采飞扬?
嘉木说,小溪流里长大的鱼,游到可清可浊的大江河,就没那么悠然自得了。
松心说,那条溪鱼游回来就好了。
嘉木说,快忘记水路怎么走了。
松心轻轻皱起眉头,嘉木的笑意就更灿烂了。
这会,嘉木在厨房给松心炖糖水蛋,松心和嘉木的爸妈坐一块儿看电视,和小时候完全一样的,就差躺长藤椅上翘腿看了。
嘉木爸妈说要早睡了,笑呵呵先回屋去了。
嘉木做好糖水蛋,放凉了,搁勺子放松心面前。
松心问:“你是不是相亲失败了?”
嘉木说:“没去相亲。”
松心说:“那你去市里干嘛?种植园的人说你去相亲。”
嘉木坐她旁边,说:“所以,这半个月,你不来条件反射我了?”
松心吃着糖水蛋,说:“小时候某一天,特别想抱着枕头,搬到你家,和你一块儿住,被我秀秀妈拦住了,说长大才可以这么干。”
嘉木说:“我到市里拜访书法协会的前辈去了。”
松心说:“那我现在可以抱枕头过来吗?”
嘉木说不行,还说她是傻丫头。
《青木瓜》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