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91)

虽然说出来的话不连贯,但他却听懂了。

会被大人丢掉的孩子,都是坏掉的,所以坏人也不会要。

他眼里发涩,心头很酸。

你从来不是被大人丢掉的小孩。

你不知道。

你分明,是阿宴此生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的人。

突然一滴泪滴在他的手臂上,宋宴怔怔,随即便感觉有不断有泪滴落。

悲伤来得无声无息,又来势汹汹,转眼间,夺去人的神志。

舒澄清悲伤得太激烈,喘着气,像疯了一样推开他,推不开便要抬手打人,动作毫无章法,眼里的痛意更是肆意。

不断地哭泣,哑着声,悲痛。

他抱着她,身体僵硬着,不敢置信。

那是她生病以来,第一次哭。

--

是夜,宋宴接过兰姨送上来的晚餐,回到床边放下,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的睡颜,转身走出卧室露台,从阳台旁的外阶梯拐进一间画室。

其实根本没有人知道这是一间画室,因为兰姨对外都说是心水园的储物室,且不需佣人打扫。

他推门进去,一片漆黑,往前走,拨开厚厚的窗帘让月光射进来。

冷清的月光照在墙壁上,房间里放着许多画板画架,摆放杂乱无章,却没有半点腐化的锈味,一看就是经常被人精心打扫过的。

雪白的墙面没有华丽的墙饰,甚至墙灯都没有,落错摆挂着许多照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如果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的人会震惊于数量之多。

定睛一看,不难发现这些照片和画板上的画都属于同一个人,一个眼里装满孤傲和刚烈的人。从年幼到成年,从稚嫩干净的眼底到平静澄明的眼色,从小学后街的一个转角到英国某著名的T台。

这是关于一个人的事无巨细。

宋宴在其中一个画板面前缓缓落座,画板上还裱着画纸,画纸已经很旧了,有些发黄,四个角有些微微翘起。

纸上只画了一只眼睛,线条并不是很顺畅,看得出画者的画技十分青涩。

他突然间,想起了那年的“重逢”。在孤儿院路口前见到她的时候,一辆车失控,她抱着文墨滚到了草坪上,在她怀里的文墨受了惊正哇哇大哭。

那年她七岁,离开文家已经五年了,全然不复以往他印象那个小奶娃。

但即便这样,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回到程家的第三年,第一次上台拉小提琴,穿了一条小小的小粉裙,脸上不再是冷漠,笑容很淡,让人感觉像冬日许久未见的阳光,和煦,且不易靠近。

那一年舒澄清演奏悠扬琴声时,他正被舅舅坑去某个海岛小国收账。

他记得很清楚,照片递给他时,他脚下躺着一个人。

猩红的鲜血淌在脚下,他却在笑。

这一屋子不可告人的秘密,全是关于他对她,所有感情的有迹可循。

回忆突然被窗下的一团纸打断,宋宴起身往窗边走,弯腰捡起了一团的不知名白色物体——一张被揉成团的素描纸。

旁边的相框被破坏了,随意扔在地上,他手上的纸团明显是那扣下来的,摊开来看,是一张照片。照片平平无奇,程家附近的建筑,穿着校服的舒澄清领着小提琴箱,看起来像是在等人,似乎并无不妥。

兰姨说澄澄出现异常前曾进过这里,他不确定是否跟这张照片有关。

☆、撑伞

就在宋宴望着那团画纸陷入沉思时,他的思绪突然被一阵铃声打断,手机显示着宋其琛的大名。

他接通了,“什么事?”

“楚河说碧海湾的项目放一放,反而让我去搞UPC。”电话里的宋其琛气得不轻,“你说这人怎么这么欠,他明知道UPC的执行人是谁,非得往我心窝子戳。”

宋宴站在窗边手机外放,身子靠在窗台边,指尖轻轻摩擦着皱巴巴的画纸,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宋其琛情绪有些激动,说了半天也得到回应,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听见电话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问:“你在干嘛?”

这时,宋宴已经把照片重新放回相框里,腾出手来拿手机,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的决断没什么不对。”

今晚是圆月,月光极好。

宋宴仰头望着月亮,笑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宋家的神仙多着呢。宋其琛,你不应该再跟我讨论宋家的事的。”

宋其琛讥笑,“你倒是角色进入很快啊。沈浣溪接了个人过来,听他说是舒澄清以前的心理医生。”

宋宴迟疑了片刻,敷衍着,“我知道了。”

电话里叹了叹气,“行了,你也别因为是他找的医生就闹别扭,他这也算变相妥协了。”

他笑而不语。

片刻,冷哼了一声,“当爸爸的,还能生儿子的气不成。”

“啧,这话是你说的。”

之后,宋其琛又开始说起沈浣溪的事,或许真是被楚河刺激得不轻,否则一个以往清明出了名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话痨呢?

宋宴陷入沉思,漆黑的眼眸中有月光涌动。

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他走出房间,看见来人是兰姨,点头示意她可以说话,听完之后把手机拿起往外走,“差不多了吧你,再说我都感觉你要爱上我了。就这样吧,没空理你了。”

宋其琛控诉:“你现在就是一个无业游民,有什么有空没空的?”

“我挂了。”

“等会儿,伍小胖想去心水园看看她。”

宋宴迟疑着。

下一秒,他说:“下次再说吧。”

宋宴拒绝了他,直接挂了电话,脚步加快回到卧室,舒澄清正坐在床上,六神无主。

夜风循着阳台门灌进来,涌进她的白色睡衣里,像一只飘忽的蝴蝶飞舞,又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生病以来她瘦了不少,房间里开着两盏昏暗的床头灯,笼罩着一阵安谧的意味,只有她,是纯粹的白,衣衫尽白,脸色也白,整个人都是一种骨瘦如柴的苍白。

见状后,匆忙奔过去,走近一看,发现她满眼通红蓄满眼泪。

他赶在眼泪落下来之前把人搂进怀里,痛惜的抚上她的眼,缓缓地,有温热的液体渗入他的手心,像沙子遇到水一样让他溃败,“崽崽是不是做噩梦了?”

舒澄清的眼神涣散,迷茫地看着他,半响,犹犹豫豫的,向他伸出手,然后攥紧他的白衬衫,把脸凑近他心脏的位置,指节泛白,全身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发抖。

暗淡的光线中,冰凉的泪水更入骨三分。

宋宴全身僵硬着,觉得骨头都在痛。

一点点搂紧她,眼底剩下灰色。

啧,真的是,要命。

那个痛到发疯的人,分明已经到了以痛止痛的地步,而只有在他的怀里,才是她心魔坠死的永死火湖。

宋宴在宋家被称为“小宴爷”的许多年里,他在宋家就意味着追随和服从。这其中的意思大概就是,无论是否认同、是否异议,最终结果都会选择遵循他的决定。宋家的人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名字,习惯了这个人的杀伐决断,而这也意味着听从宋宴这件事情,是无需用理由去说明的,是绝对不必去异议的。

他的存在就是对的,就是信仰,以及头顶的道德。

而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人,在宋家复杂的背景下,手握宋家的命脉以及实权,没有利用暴力的势力对抗,凭一己之力安全退出宋家。

宋宴心知肚明,那是有个人在背后替他挡下了一切。

但他更清楚,每个人都得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而他自己也一样。

江湖飘零久,柳丝长,桃叶小,深院断无人到。

一个月前宋宴带着身边的小兔崽子离开了心水园,离开了G城,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

一路上听过长江水由细腻婉约的小调转作荡气回肠的荆州楚歌,由一唱三叹的峡江号子化为直上云霄的高原牧歌。

舒澄清一直很听话,癔症会有的过激行为她一个都没有,乖乖的揪着宋宴的上衣袖尾走遍了各地,连宋宴都诧异她的乖巧。

跟几个月前宋宴来的时候不一样,那个白雪皑皑的院子变了个样。

正是午后休憩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推开门时,文奶奶正好在晒豆子。文奶奶坐在院子侧廊的阴影下,跟牵着漂亮姑娘的,灰头土脸突然出现的孙儿两眼相对,惊得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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