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还深刻地记得那时在心中燃烧起的愤怒,就像是将积压在心底这么多年以来的愤怒和痛苦,全部都倾泻到那只无法说出人类言语的畜生身上。
一下,两下,三下……手中的砖头不断落地,等到他停手时,地上那滩被砸得稀烂的血肉已经辨认不出它本来的模样。
江霰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大汗淋漓。他将手中的砖头扔到地上,然后捡起那个自己好不容易才抢夺回来的面包,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的平静,就像是没有意识到一条生命在他的手下刚刚逝去。
姜珂就是在这场人与兽“战争”结束之后出现的。
她之前一直都是悄无声息地站在江霰背后的角落位置,然而只是默默地看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江霰却从未发现身后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而且,这个女人居然还旁观了他与野猫之间的整场闹剧。
等到她忽然出现在江霰面前时,他吓得将怀中的面包掉在了地上。当时江霰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只鬼魅。
“你叫什么名字?”她伸出手指只是轻轻擦了擦江霰凌乱的小脸,语气平缓得不带有任何起伏。
还好她是个人。但江霰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自己那双黑溜溜的眼睛,谨慎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长相冷艳的女人。
她留着一头及肩的黑直长发,指尖皮肤冰凉光滑,而她的眉眼就像是外面的薄薄烟雨,整个人笼罩着一种缱绻朦胧的空灵美感。
这是与他母亲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他当时的身高只及姜珂的腿长,要是想与她对话必须要扬起脖颈才可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姜珂的那双与夜一样黑漆的眼睛,里面像是没有光。
她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又问:“你的家人呢?”
江霰记得自己说:“全部都死掉了。”他心里确实是这么希望的。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姜珂向他发出邀请,声线仿佛冬天的凛冽寒风一般冷冰,“我可以让你变得非常强大。”
其实她刚才就注意到这个孩子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力量。无论是他在面对敌人时表现出来的韧性,还是在面对生命时展现出的冷血无情,这些特征都可以让他在未来成为一名足够优秀的杀手。
对于自己的未来,江霰只是盯着她有些不信任地问了句:“你……真的可以让我变得强大?”
姜珂忽然冲着他莞尔一笑,空谷里的幽兰就像在那一瞬间绽放。
其实她很少会露出这个表情。
但那时,她在这个孩童的眼底深处看到了蛰伏许久,那股明晃晃的对于强大力量的渴望。
她突然弯下身,直视着江霰的双眼,承诺似的向他郑重回答道:“我绝对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杀手。”
想起组织内的严格训练和残酷的淘汰比赛,她轻描淡写地说:“但是,只有拼命地活下去,你才能变得强大。”
江霰那时不是很理解活着与死亡的区别,不过他没有问出来,反而问了句:“你叫什么?”
“我叫姜珂,从今以后就是你的教官。”姜珂站了起来,她的身影也在顷刻之间变得高大。
她为他重新起了个名字,“既然我们相识在雨季的江边,那么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做江霰。水工江,雨散霰,与我同音不同字。”
江霰对自己的这个新名字很满意,但他的脸上却不会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欣喜。
在这之后的记忆就像是放幻灯片一样,江霰看着年幼的自己在那个组织中进行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同练习,然后参与了一场又一场的残酷比赛。
虽然过程有些许多千难万险,但他最终还是成功地活了下来。
现下站在旁观者角度回想起来,那个组织虽然剥夺了他许多,但是也曾赋予过他许多。江霰对于这个曾经教养过他的组织,心里也谈不上有多少感情但也绝对没有怨恨。
如果要说在江霰活过的二十多年里,他对谁的印象最为深刻,那他的答案一定不是给予他生命的母亲,而是赋予他新生的姜珂。
江霰很小便进入了组织,然后从十二岁起就开始执行任务,当时初见的那句“只有活下去,你才有可能变得强大”,不知激励他熬过了多少悬于生死之间的长夜。
但是姜珂却没有等到江霰真正迈入顶尖杀手的那天。
作为永远都要藏于暗处,一生都见不得光的杀手,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在执行每次任务的时候,他们都会抱着必死的决心。
与江霰的刺杀失败不同,姜珂是死于组织内乱。在江霰意外身亡之前,组织的规模已经被缩减了不少,而原本那个吞噬无数人性命的庞然大物,葬身其中的不仅只有那些目标人物,还有许许多多因为内乱而死的组织成员。
组织内乱时,他正在遥远的国度执行任务,等到回来得知姜珂的死讯后,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表达。要说江霰对于姜珂的死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最终还是主动申请去惩罚室里,面壁思过了一天一夜。那时候的心就像是一扇被打开的窗户,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总是从中间呼啸而过,但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股情绪是什么。
江霰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应该就是遗憾的感觉吧。
他很遗憾姜珂没能亲眼见证他成为顶尖杀手的那一刻。
……
江霰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腿上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缝合,就连周边的血迹污渍也都被人清理干净,然后他抬眼就看到了靠在一边椅子上休息的司禹枫。
这好像已经是司禹枫第二次看护他了。
但因为他平躺的时间过久,所以从尾椎骨传来阵阵的疼痛。他只好艰难地翻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这个动作也刚好惊醒了旁边的司禹枫。
“唔……江霰,你醒了?”
司禹枫使劲揉了揉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来询问江霰的情况,“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所以伤口是我帮你缝合的,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太舒服的地方?”
听司禹枫一口气连说了这么一大串关心自己的话,江霰躺在枕头上却只是轻轻地摇头。他的嘴唇因为缺水有些发干起皮,嗓子听起来也有点嘶哑,“……你先回去休息吧。”
看到司禹枫因为照顾他而疲惫的模样,江霰总觉得有些愧疚。其实他不太喜欢被人照顾,这会让他有种欠了人情的感觉,哪怕照顾他的人是队友也不行,他的心里还是会感到很不舒服。
司禹枫先是摇头,后来看到江霰坚持的目光又只好点了点头。他起身给江霰倒了一杯水,“江霰,你先喝点水吧,你嘴上都起皮了。”
江霰这次没有拒绝司禹枫的好意,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又听司禹枫开始关心问道:“你现在饿不饿?从任务世界回来以后,你应该还没吃过饭呢,我去做点吧?”
江霰刚想阻拦他,“不必了……”但是空荡的胃部不适时地发出“咕”的一声
江霰:“……”司禹枫强忍住笑意,走到门口对他说:“我还是去做点吃的吧,就当作请你陪我吃饭了。说起来,我也还没正经吃过呢。”
很快,司禹枫就从外面端进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粥,然后又不知道哪里找来了一张小桌子放在了床上。
他刚想扶着江霰起来,但是被江霰制止,“我自己可以……”司禹枫便也没再坚持。
江霰看着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不由感叹道:“其实,我可以去餐厅吃饭的……”
司禹枫却对着他笑道:“这可是高级病房里专享的VIP服务,可是很难得的!而且你的伤口才刚缝合好,现在又没什么事,偶尔享受一次也没什么的。”
江霰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司禹枫又将其中的一碗粥放到江霰面前,然后端起自己那碗只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用勺子舀起一点放在嘴前,慢慢吹凉。
江霰奇怪地看向他,不明白司禹枫为什么还坐在椅子上。
“嗯?”注意到江霰的目光,司禹枫嘴里还咬着勺子,只是模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