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味橘(55)
“眼下……?”
江擎南似懂非懂,但隐隐已经明白了一些什么,眉头微蹙。
“对,擎南。”
“我们这些日子奔波劳碌,昼夜颠倒,为的就是谈影视项目,做开拓市场的初步投资。”
“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签合同的阶段,但对方见我们是新公司不懂行,又是不受重视的下派人士,屡次三番提出刁难要求,还狮子大开口,给了不少苦头给我们这群老家伙吃。”
“本来我们焦头烂额,正愁着要不要汇报总部,请求再增派一些谈判的人手,没想到擎南你这就来了。”
江承德说着说着,忍不住诚恳请求道:
“擎南,让你执掌咱们这个小小的娱乐公司,肯定是委屈你了,但要是没你,签约事宜肯定还得再拖……往后我们要做什么事,必定也会遇到重重困难,所以老哥哥们希望你帮一帮忙,就当我们欠你一个人情了。”
江擎南听到这一番肺腑之言,早就心生感动,哪里还有心思去探究这一番话上的猫腻。
况且他闲业已久,好不容易能重返公司当领导,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推拒。
于是他欣然答应了江承德的请求。
鱼已经上钩,接下来就好收杆了。
江承德等人哄着江擎南喝酒吃菜,一人一句好话,不费力气就把他这个草包捧的飘飘然。
接着便是安排好的“巧遇乙方”,对方一见到是大名鼎鼎的江擎南,态度果然客气恭敬,两厢不知不觉间,就达成了十分愉快的合作。
江擎南许久没有受到这种众人拥戴的感觉了,高兴又得意的不行,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到最后签名字的时候,昏昏醉醉,一度连纸上写了几行字都没看得清。
一夜过去。
所有人很快再次聚集,不过这一次是在除夕家宴上。
明明外面年味渐浓,到处张灯结彩,但一派暖和的室内,桌面上却是空荡荡,冷冰冰的,气氛也逐渐萧肃。
偌大的圆桌上,只放了一沓厚厚的雪白纸质文件,还有一支闪烁着红光的录音笔。
录音笔断断续续地放出声音,有众人你来我往,喝酒谈乐的嘈杂声,有江擎南充满愤恨,对老爷子放权江延感到十分不满的酒后诉苦。
还有最关键的,是从头贯穿始终,以江承德为首的人对江延的诋毁恶言,对江擎南的曲意拉拢,和作为集团掌权人的下属最不该存在的敌对野心。
“承德,你们这是何意?”
江老爷子满脸皱纹,皮肤松弛苍老,浑身气势却分毫不减,一双眼睛精干老练,因染着淡淡的琥珀色,在这个将行就木的年纪,竟也不显浑浊昏沉。
他语气平和,缓慢有度,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和蔼的老人在询问后辈,但在场的人无一不仿佛置身刑场,心头克制不住地升腾起了森森凉意。
“江延有什么让你们不满的,你们大可跟他说清楚,何必搞这样一出戏?”
“还有擎南,虎毒尚且不食子,江延为你牺牲那么多,你竟然还因为过往种种,恨他到这种地步?”
江老爷子声音渐冷,有沉痛责问之意。
“爸,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在江老爷子面前,江擎南根本不敢撒谎,眼里控制不住地露出心虚和浓浓的胆惧。
“没有?那你特意派人在爷爷面前传我的消息,坚持不懈地污蔑我这个儿子的名声,是为了什么?”
“既然不是恨我,那总不会是为了跟我争夺权柄吧。”
江延维持着一贯的懒散,口无遮拦地就把真话说出了口。
“你瞎说八道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
江擎南从唯诺胆怯,一下子转为暴怒,狠狠呵斥了江延一句。
“住口!”
江老爷子脸色骤然难看,语气充满震慑,等看向江擎南时,眼里已然充满了失望和嫌恶。
“爸……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改正的。”
江擎南被江老爷子缓缓盯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心里不好的预感开始油然而生。
“我刚才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江老爷子不愿再看他,缓缓阖眼,紧皱的苍白眉毛一点一点松开,等在睁开时,神情又恢复成了和蔼平静,一派精明的原样。
“江延,这些叔伯们,你打算如何处置?”
出人意料的是,江老爷子并没有打算包揽全部,而是保持着退居二线的态度,把决定的权利再一次交给了江延。
被江老爷子提到名字,刚刚一众沉默的江承德等人,心里也瞬间涌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仿佛即将死到临头,一个个逐渐面如死灰。
“爷爷,录音里的话你都听了,文件你也一一看过了。”
“承德叔向来稳重,安分守己,为公司鞠躬尽瘁,说他想利用合同漏洞,侵吞投资资金,我其实一点也不相信。”
“我更不相信的是,公司今天正好有人匿名检举,罗列出了一堆关于他的贪污证据,还有这几位为人正直亲切的叔伯们——都一个不落地在检举名单里。”
“时机如此巧合,若说没人从中出力,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未免有人故意捏造证据陷害,我决定开一次股东大会,让大家来评判决定叔伯们的去留。”
江延一席话毕,江老爷子眼里流露出了淡淡的赞赏之色,“那就依你的话办。”
与之相对的,是江承德等人脸上缓缓浮现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们一直以为江延是个草包纨绔,就算江老爷子将权力交给他,也谅他做不出什么好决策来。
眼下证据确凿,他们的确不好狡辩,但如果江延直接说要将他们踢出集团核心区,那势必会遭到股东们的阻挠和反抗。
本来江延调走一大批老高层的行径,就已经让股东们极为不满,不止是颇有微词了。
如若让他们这一批有经验的老人直接卸任,那在江延这个“庸才”的领导下,公司的未来前景必然会受到重创。
到时候就不止股价大跌了,集团业务范围大幅萎缩都有可能。
所以江承德赌的就是股东们会在公司形象受损和保全实力二者之间,选择后者。
毕竟股东们只会向钱看,比起江延这种无才无智的作为领导人,他们大概率还是会选择更稳妥更有能力的自己一方。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江延居然来了这么一招。
表面上是站在他们这一边,实际一句一字,无一不是狠狠插刀,潜移默化地还给自己设立了道德制高点,简直精明狡猾地让人害怕。
这……难道就是真实的江延?
江承德等人各个都是老狐狸精,一旦清醒过来,怎么可能看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
难怪江延当时不理会江擎南的挑衅,原来他是想借着江擎南保蒋怡这一件事,顺其自然将那些把柄泄露给他们,让他们有足够的动机去拉拢江擎南。
难怪他放任自己等人,对他们的工作汇报从来不闻不问,原来是想让他们逐渐松懈,对他一点一点失去戒备和洞察。
难怪他下放那么一大批投资资金,原来一开始就是为了做诱饵。
而直到昨天,他们还以为江延就是一个彻头彻尾,不足为惧的草包。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的罗网早已悄无声息地设了下来,甚至不知不觉间,就堵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
除夕夜。
池慕家和其他普通人家一样,历来都有守岁的习惯。
可池慕每一次都守不成,不是早早困得睡着了,就是凌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正好在打盹。
明明她是个很能熬夜的人,偏偏每到新年之夜,就困顿的不行,仿佛被施了神奇的魔法一般。
池慕也不勉强,正好这一次的春晚比上一年又无聊枯燥了一些,所以她很早就钻进被窝,开始享受睡眠。
睡着睡着,枕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池慕困倦眯着眼睛,被吵醒,手伸出来左右摸了几下,才抓住手机,借着微微刺目的屏幕冷光,迷迷糊糊地点开了接听键。
“……喂?”
池慕头发毛毛躁躁的,从半梦半醒中恢复意识,余光里偶然瞥见时间,发现快要到凌晨了,便慢吞吞爬起来,坐着裹紧了被子。
“喂,又睡着了……?”
电话那头是江延,他声音起初听着冷冷淡淡的,但很快变成了熟悉的温和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