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夏依旧戴着茶色墨镜,叫人看不清目光。他向秦清道:“孩子上学的事情会在月底定下来,你不用担心。”
秦清偷偷打量云夏,忽然开口道:“恩公,是不是有人要害你?你对他们妥协了?!”
云夏慢慢转过头来,好像自语道:“什么公?”
秦清正色道:“恩公。”
云夏嗤的一声笑起来。映着午后耀眼的光,秦清第一次看清云夏的容貌,不觉心中暗暗吃了一大惊,忍不住赞叹道:“他的笑容竟然如此温润明朗。”
云夏收了笑容,道:“以后,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了,但是,我保证没人再提孩子户籍的事。”
秦清正要说话,云夏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立刻接通了,同时示意秦清先出去。
秦清走出来,司机慌忙迎上,看着里头道:“他们来电话催了?”
秦清心里一动,忙点头道:“是啊,终究是我不好,连累了他……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司机紧紧握着拳头又放下来,自语道:“他们血口喷人。你们从未私下见过面……哼,那些人想借题发挥,可没那么容易。”
秦清登时明白了七八分。她猜的不错,有人要拿自己和云夏做文章。这种男女关系的事情捕风就能捉影,无风也可起浪。况且,若对方料定用塔兰和盈盈做饵,不管云夏还是秦清都会选择隐忍退让,甚至打断牙齿活着血也得吞下去。
秦清望着云夏的背影,脑子里霎时间闪出一个令人窒息又忍不住气血喷张的念头。这个念头一出,立刻被她浑身的血浆裹挟着隐没不见了,可猛然间又冲上了意念之巅。
秦清大步走进里间,云夏正好挂断电话,正低头沉思着什么,抬头看了她一眼,才要说话,却听秦清颤抖而坚定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是一个人,你是清白的,我,我,我也是清白的,我,我愿意嫁给你,做你的妻子,这样一来,那些人便是不肯松口,也绝计捞不到什么好处去,说不定,咱们可以反败为胜……”
秦清听着自己的声音几乎被心跳声淹没,同时觉得双耳烧的厉害,甚至有些耳鸣。如果云夏当时稍有,哪怕是瞬间的迟疑,秦清就会反悔,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可是云夏却没有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
多年后每每想到当时的情形,秦清还是难免羞愧。云夏却笑赞她这才是江湖儿女该有的仗义之为。只是当秦清反问云夏为何要答应自己那荒唐至极的请求时,云夏却总是笑而不答。
28
九月的一个早晨,盈盈,噢,云盈盈背着书包欢快的蹦跳着出了家门,小姑娘忽然又折返回来,跑进去抱住云夏,撒娇道:“爸爸,说好了要等我放学回来你才能走,这次不许骗人。”
云夏抱起女儿转了个圈,笑道:“好,好,等我闺女回来再走。快去吧,不然校车可要等你咯。”
秦清和云夏的结合,最高兴的就属盈盈了。小姑娘成功兑现了和妈妈的承诺:等到自己上学了,那个可恨的秘密就会自动开解,并把盈盈的爸爸还给她。
看着盈盈兴高采烈的登上校车,云夏渐渐收了笑容,向秦清道:“我先去战区看看,回来接了盈盈放学,陪孩子吃过饭,我就走。”
秦清点头道:“好。”说完自己进屋去了。
云夏忽然叫住秦清,道:“送来的首饰你怎么一样都不戴?这不是违反约定么?”
秦清笑道:“首长,恩公,您没有事情可忙了么,怎么净管这些琐碎?”
云夏看着秦清,道:“叫你搬家你不愿意,请的保姆你退回去……要这样,干脆……”
秦清喜道:“什么?你要休妻?”
云夏看向别处,道:“干脆下学期,你和盈盈跟我回去。”
秦清忙道:“哎呦,太麻烦了。况且盈盈可喜欢这里了,你想叫你闺女哭啊?”
云夏一笑,叹道:“好吧,那只有我调回来。”
秦清忙道:“那又何苦?大丈夫志在四方,当全力保家卫国,组织信任你,你可不能给组织添乱。”
云夏看着秦清,半天低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看见我回来。”
秦清假装没听见,搬起窗下的一盆兰花,挪进了廊檐下。
过年的时候,不管盈盈如何软磨硬泡,秦清都没有答应她去北京。盈盈越大越懂事,秦清就越敏感。她是真的怕了,大人的世界一旦失控,受伤最深的只有孩子。她不能允许自己再犯错,至少在盈盈磨练出一颗坚强的心之前,她都要老老实实做孩子的保护壳。
云夏初六回到了103城,但是没有回家住。因为军务繁忙的关系,他住在办公室也是常情,除了盈盈,谁也不会介意。过了两天,云夏抽时间带盈盈去了趟云南,孩子回来高兴的跟秦清叨咕了好几天:说爸爸骑马有多威风,说爸爸开汽艇有多神气,说爸爸什么都会,说爸爸是世界上最好最棒最神勇的爸爸。
秦清听的脑袋疼,叹道:“是啦,爸爸最好,妈妈是坏蛋。”
盈盈笑起来,搂住妈妈亲了又亲,撒娇道:“好妈妈,世上最好最好的妈妈,对啦,妈妈,爸爸说暑假带我去沙漠骑骆驼,还说去西藏看布达拉宫呢。”
秦清佯装生气道:“那你去找你爸吧,以后跟着爸爸上学。”
盈盈忽然看着妈妈的脸,犹豫道:“爸爸也说这话,要我去他那边上学,可我想妈妈也去,好不好,妈妈也去吧?”
秦清叹了一声道:“我不去。我就喜欢海边,我就要呆在这里。”
盈盈笑道:“妈妈不去,盈盈也不去。可我老想爸爸,爸爸多可怜啊,一个人没人管。”
秦清忽然想起一事,问女儿道:“爸爸突然回来了,虽然咱们知道这是个秘密,可终究会有人问你,而且以后会有更多人想要掠取咱们的秘密……盈盈要怎么办呢?”
盈盈哼了一声,叉腰道:“想怎么说随便他们,省的白瞎了那张嘴。他们知道什么?我才不与蠢人论高低呢。”
秦清大感意外,忽而笑起来,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盈盈抿嘴一笑,趴在妈妈怀里道:“当然是爸爸喽。”
秦清亲了亲女儿,轻声道:“只是,如今人家都知道云盈盈是首长家的女儿,所以呢,有些话爸爸能说,你却不能说,记住了?”
盈盈点头道:“知道了。爸爸也告诉我啦。爸爸还说,盈盈像妈妈,可聪明了,什么事儿一点就透……”
秦清笑了笑,没再说话。
秦清和云夏的婚事虽然突兀又仓促,但在婚后第一天,云夏就把财权交给了秦清。秦清推拒了三次,云夏却异常坚持,她只得妥协了。往后的日子,只要是战区往来103的车,一定会有云夏带给秦清母女的包裹。有时候的包裹需要两三个人抬下来,有时候只装着一个信封。
在某个时刻,秦清吃惊的察觉,从前那个在云夏面前说话都要再三鼓足勇气的她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早已是说一不二甚至敢于向云夏发号施令的云家女主人。
看着盈盈每天因为云夏而倍感幸福的模样,秦清磐石一样的心开始有所松动。
国庆放假,云夏回来了。告诉秦清他去了趟秦清的老家,替秦清的妈妈选了一块墓地,如果秦清不反对,等到来年的清明就将妈妈下葬。
秦清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听到这话的时候心中竟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就好像在说一件别人家的事情。秦清并没有忘记妈妈的骨灰还存放在殡仪馆里,她一天都没有忘,也不敢忘,可她却十分抗拒去想起它。
当年为了能顺利接回盈盈,秦清悄悄回了好几趟老家。在一次办理户籍证明相关的审核中,她惊讶的发现妈妈和父亲竟然早在许多年前就复婚了。当时她一颗心都在盈盈身上,根本无暇顾及这些陈年旧事,只不过工作人员曾无意说起,这多半跟家里的继承权有关。
后来秦清询问了承办塔兰事务的律师,他也说了,这种情况下,指定继承人继承夫妻共同财产的时候的确会省去很多麻烦。
秦清想起妈妈过世时候父亲的那些证明资料中,似乎都有妈妈的签章。还有妈妈的工资卡,医疗卡,以及那些和钱有关的所有证明,都是父亲在掌控。秦清虽然无力去追思这些往事,却觉的心口一直很闷。后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算了。那些日子,短短两个月,秦清鬓边忽然生出许多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