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上云霄(37)
是啊,又能说什么呢。
家人看着天真无邪的小誓,心中涌起无限悲凉。
原来,这一趟回家,二哥只是为了把孩子送回来,只是为了与家人,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小誓送回来。
或许,他内心还有最后的一点良知,只是不忍心罢了。
我一时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曾经那样卓然的二哥,现在居然成了汪伪政府的一员。
只是,更大的玩笑,更让人接受不了的,还在后面。
那日,当我看报纸的时候,除了新政府的金融顾问,二哥又有了新的职位,新任特务委员会主任。
他甚至直接接受了日本人的官职。
照片里的他,正襟危坐,穿着新政府的制服,微笑着拍了自己的官方新闻照片。
这让人不得不信。
那天,我把那张报纸揉成一团,然后,一把撕得粉碎。
可是,这都改变不了二哥所做的一切,改变不了他是伪政府官员的事实。
我甚至得瞒着身边的人,不敢让人知道,我就是他许哲厚的妹妹。
我在前线救人,他却在后方助纣为虐。
我的大哥为了打日本人而死,我的丈夫为了打日本人,飞在天上生死悬命。可我的二哥,却做了日本人的走狗和爪牙。
人生啊,你到底还要开多大的玩笑。
我愤懑,我不甘。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沈以诲。
他也大吃一惊,那段在杭州的日子,他们相处得很愉快。两个人特别能聊到一起。
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碍于队长威严,沈以诲总觉得不自在。
虽然,家里的大哥,和队里完全就是两个人,但时不时的还是会让他想到军中规矩,忍不住地想敬礼,总是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但是,和二哥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束缚,从金融到工程力学再到艺术,他们两个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他不信,这样的二哥,如今,怎么会是新政府的人呢。
既然已经有了不同的立场,站在了对立的两面,有朝一日,他们是否会刀戈相向。
如果真有那一日,当沈以诲的飞机飞到对方的头顶,他是否会毫不犹豫地瞄准。
二哥的事情,就像在无形中,为所有人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们都特意不去提起,但,从来没有人会忘记。
那是不可能忘得掉的事情。
而生活,总是一件接一件的事情,甚至都不会留给人们太多回忆过往和纠结忧伤的时间。
从上学到现在,我曾经历过很多次的轰炸,我也曾很多次地面对过死亡,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每天都是哪里哪里又沦陷的消息,从东北到华北到沿海,几乎半个中国,山河尽墨。
每天都是哪里哪里战士们坚持许久后弹尽粮绝,阵地失守的消息,我们像机器一样,和时间赛跑,抢救伤者。
虽然,不可能都救得下来,但,人命啊,能救一个是一个。
战火纷飞的年代,才会在不经意间发现,活着,都是一件奢侈得值得庆幸的事情。
战场上的人命,不会嫌多。
处理好几个重伤员,中午吃饭的时候,医生护士们聚在一起,边吃边聊。
我们在这烟火气息中,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与安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生活的活生生的人。
“小伟,过来吃饭了,”林医生招呼着在旁边跑来跑去,帮众人递棉签和绷带的小伟。
这孩子,是我们在一片废墟中捡回来的。
没错,就是捡回来的。
起初,我们以为,他是当地哪户人家的孩子,在轰炸中失去了和家里的联系。
于是,我们把这个满身泥水和鲜血的孩子带回来,准备托付给可靠的人家。
后来,我们把他送到了当地的战时学校,这是一对失去孩子的年轻夫妇开办的。失去自己唯一的孩子后,他们把对儿子的思念化为大爱,收养战时无家可归的孩子,给了他们一个新的可以依靠的家。
只是,不久之后,军队来人,说是要寻找他们江营长的遗孤。
原来,孩子的父亲是江营长,半年前牺牲在前线。轰炸的时候,孩子的母亲扑在他身上,用自己的命,换回儿子一条命。
江营长唯一的儿子走丢后,手下的兄弟们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
四处探寻后,他们找到了这里。
经过确认,这孩子,确实是江营长遗孤。
只是,战士们依旧要继续征战,带着孩子不方便,就暂时先把他继续放在学校,准备趁合适的时机把孩子接走。
听战士们说,江太太之前也是一名医生,这次就是过来支援前线的。只是,还没正式加入新的队伍,便遭遇了日军的轰炸。
不知是一种怎样特殊的情感,不上课的时候,小伟总会到医院,找那个把他从废墟里带出来的林医生。
或许,这里,穿军装的人和穿着白袍的人,总会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他在这里,寻找那种曾经的熟悉的感觉。
这里,似乎有他父亲母亲的影子。
一来二去,他和医院的所有人,无论是伤员还是医生,都成了好朋友。
这半年来,小伟似乎已经成了医院里所有人的孩子。
“林医生,和院长说了没,咱们的紧急用品又不够了。”小护士在一旁抱怨。
“说了也没用,前线吃紧,道路中断,补充不上来。”
“还有,这么多伤员,以我们的条件,根本接收不了。”
“只能先紧着重伤员了,性命攸关的事情。”林医生叹了口气。
“昨天我出去的时候,看到城北旧街,同样是一堆伤员没人管。”
“唉,人命啊,太轻。”
“想家吗?”林医生岔开话题,问旁边的人。
毕竟,刚才的话题,华佗再世都无能为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想,我已经好久没回去了。想当初,因为自己学医,一毕业就急匆匆地跑出来,凭着一腔热情,投入到战地医院。”赵医生淡淡地笑道。其实,他也没多大年纪,只不过,少年老成。
本来,他在国外留学,前途一片大好。只是,战争爆发后,他毅然决然回国,并且奔赴前线。
“我也想家啊,可是,已经没了。”护士小影淡淡地道。
当年,她的父亲因协助抗日志士撤离,日本人占领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活活烧死在广场。而她的母亲,则死于占领后的屠杀。她的家,就这样散了。
小影几经辗转,最终逃了出来,成了一名战地护士。
说这些的时候,她淡淡的,整个人显得很平静,像只是诉说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而已。
经过时间的洗礼,她心里的伤,早已熬成了护卫的铠甲,在寂寞中带着无尽的忧思与怀念,柔软却也刚强。
不只是她一个,小影只是千千万万个家破人亡的中国人的缩影而已。
但,只要一息尚存,就得坚强地活着。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命,你凭什么去浪费。
所以,只能活着,然后,为生命找到另一个出口。
医院里,医护人员形形色色,有些是受不了山河沦丧的屈辱,想要尽一份自己的力量;有些是看不得轰炸下鲜血与痛苦交织的画面,想要用自己的技术去救人;还有些,是经历了炮火的洗礼,捡了一条命回来,然后,想要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在这样的洪流中,我也加入其中。
我们没有敢问,小伟是否想自己的爸爸妈妈。想,肯定想啊,这是一个无需问出便已有了答案的问题。否则,他也不会到这里,寻找昔日的熟悉与温暖。
大伙儿都很喜欢他,在这里,他得到了更多的爱。
只是,有时候,这孩子懂事得让我们心疼。
没有人生来如此,超乎年龄的成熟与懂事,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
突然间,防空警报响起。
怎么又来了呢,最近,日军的轰炸频率,比之前高了很多。
我们迅速收拾东西,准备前往最近的防空洞。
不过,于是说收拾东西,倒不如说,是带人。
只要还能行动的伤员,只能依靠自己或彼此之间互相扶持,我们的担架上,全都是重伤员。一些伤员出去的时候,还会帮我们背一些药品之类的必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