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上云霄(11)
姑妈说,那架日机被击落了,1213故意露出破绽,一个空中诱敌,然后巧妙地反击回去。
所谓艺高人胆大,或许就是如此。
他安全了,可是,马上又投入了新的战斗。
我觉得自己刚才那已经沸腾的血液在慢慢地回落。我终于可以有一瞬间的平静。
可是,我爱的人,他们两个依旧在空中,和敌人以命相搏。
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心将会和他们在一起,随着他们的飞行而跃动,这将是我的宿命。
其实,那几天,华东沿海一带正值台风过境,长江中下游及苏浙两省笼罩在一个巨大的低气压下,气候条件极为恶劣。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或许,日军才觉得,中国的飞机不敢起飞。可是,他们错了。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全新的热血的中国空军。
这是一群甘愿冲上云霄,把性命交给蓝天的空中儿郎。
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守护地上的人。
我不知道的是,其实,前一天,大嫂已经有了与我相同的经历。
她的心,同样随着1201而跃动。
第 10 章
一天前。
8月14日14时50分,日军木更津航空队和鹿屋航空队18架“三菱96”式轰炸机分两批往杭州上空飞来,目标直指笕桥机场。
杭州,笕桥上空。
这是中日之间的第一次空战。
那天的杭州,正处于台风眼中,天空雷雨交加。大队的“霍克3”驱逐机机群只能在气流中颠簸,迎着呼啸的风雨前行。
大哥因执行其他任务,刚刚赶回笕桥,浑身湿淋淋的。
他站在机场的跑道上,双眼紧盯着天空,防空哨所刚刚打来电话,9架敌机正经曹娥江飞向笕桥。
突然间,雨云里钻出一个黑点,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霍克机!我们,是我们的人。
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着,领头的分队长已对着跑道俯冲下来,跑道上掀起一片水浪。
“停止关车!停止关车!”大哥对着飞机使劲挥手并大喊着。分队长看到他们大队长焦急的神色,马上拉起操纵杆,霍克一昂头,顷刻间又冲上了天空。
编队的其他飞机见状,也心领神会,立刻一架一架地重新上天。
转头,自己的座机已滑到身旁,大哥马上跳进机舱,昂首上天。
九大队辗转千里,未及加油加弹,便迅速投入空战。
大哥不知道,当他战斗的时候,大嫂,就在家里,昂头看着天空,看着自己的爱人。
大哥穿云下降,发现了1架身涂迷彩的日军轰炸机。
这时,日机似乎也发现了1201,炮口已经从枪塔中伸了出来。
大哥立刻占据有利位置,沉着操纵飞机,加快速度,紧紧咬住敌机。
他先从日机的后炮塔开刀,扫除了日机尾炮威胁,然后,又毫无顾虑地向前逼进。
突然,日机前面出现一块浓云,看得出来,对方企图钻云逃命。
大哥当机立断,手指迅速按下了机枪按钮,击中日机右翼上的主油箱。
一时间,火光四射,日机像个火球一样坠下去,落在钱塘江畔。
那是刀尖上的舞蹈,那是云头的战斗。
或许,日军做梦也不会想到,前线,竟会有中国战机,他们更想不到,中国战机会来得如此迅捷,如此凶猛。
这场空战不到30分钟就结束了。可是,在大嫂的眼里,它却像半个世纪那么长,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无尽的煎熬。
因为她爱的人在空中,因为她爱的人在飞机上,因为她爱的人在生死搏命。
后来,日机向海宁、永嘉和金华方向逃窜。
中国空军首战告捷。
这场空战,也打破了“日本空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8月15日,在南京、上海、杭州等地,中日空军再次展开了大规模空战。
然后,就有了我之前看到的场面。
中国空军全面出击,扛住了日机60余架的袭击,击落敌机17架。
1937年8月16日,华东地区的台风影响基本消除,日本航空母舰的飞机大批参战,中国空军遇到更大挑战。
日本报纸惊叹:“中国已非昔日之支那。”
日本军部承认,中国空军是最为出色的航空兵力。
可是,无论战绩多么辉煌,这仅仅是个开始,将来,还有更多的敌人在等待着他们。
我知道,战争,还在继续,地上的我们,还要继续提心吊胆。
那天,战后,大哥终于和大嫂见面了。
大嫂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强忍着眼泪,扑在大哥怀里。
“你都知道了?听说了?”大哥问的,是他在天上激战的事情。
“不,我都看到了。”大嫂回道。
那天,为了安全起见,有人让她躲进防空洞里,但她没有。
自己爱的人正在天上搏命,她怎么能一个人离开呢。
大嫂觉得,当自己爱的人正在激战,而自己却躲起来,这是他们二人之间最大的讽刺。
她要陪着大哥。
上海的战争依旧在继续,我提前离开了这里,因为,我要返校。
此时此刻,我的目的地,是长沙。
这是一段艰难的跋涉。
我从上海出发,乘火车到了汉口,又辗转到长沙。
可是,有些地方,甚至根本搭不上交通工具,需要步行。
出发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会很难,但没想到这么难。
我穿上裤装,换上平底鞋。
当我最终到达学校的时候,才发现,一些同学,甚至是教授,都显得很是狼狈。
他们或从天津搭乘英国轮船到香港,再乘飞机或火车到长沙;或从北平乘火车到汉口,再至长沙;有些搭乘不上交通工具的路段,也是步行过来的。
1937年11月1日,由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私立南开大学在长沙组建成立的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在长沙开学。
我的新学校,就这样开学了。
其实,这也是多方谈判的结果。
我们,只是享受着成果。
我们的校歌中,有一句这样的歌词,“绝徼移栽桢干质”。有人说,这道出了三校联合内迁的本质:把国家的栋梁之才带到远离战火的地方,让他们免受战争的摧残。
只是,由于当时的建筑工艺尚不发达,湘江两岸往返的运输只能依赖船只。
其实,自从1933年长城抗战以后,清华大学就开始考虑南迁之事,到1936年11月正式动工,决定在长沙设立分校。但是,由于之前雨季的影响,建筑工期无法缩短,我们开学的时候,学校之前在建的校舍尚未竣工,而且,也不够用。
后来,还是教育部出面,学校与湖南省教育厅事先租得长沙城内韭菜园的圣经学院作为校舍。圣经学院是美国教会经营的,校园非常清净,教室内的桌椅设备也比较完备。但是,全校只有一座三层正楼,宿舍三座,无法容纳我们这么多的师生。
正楼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作为教室和实验室。
但,宿舍不够用,宿舍仅能作为单身教职员的宿舍。
当时,有很多人帮我们。
中央警官学校让出了陆军第四十九标的三座营房,这成为了男生宿舍。一座涵德女校楼房,这是女生宿舍,能容纳一千人左右。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依然无处安置,后来,他们只能在附近新盖的民房那边租了一个地方,但,里面没有床,他们只能在地板上铺上草,直接睡在上面,吃饭也在那边。
将就着解决了这些问题,还是有新的问题。
数十里外,南岳的圣经学校成为了分校校舍,能容纳文学院教职员30多人、学生约200人。
工科学生则分别在湖南大学、重庆大学、南昌航空机械学校上课。理科实验设备,只能一部分则暂借湖南大学、湘雅医学院的使用,一部分筹款购置。
我理科的同学说,他们到湘雅医学院上实验课,常常要步行半小时左右才能达到。
可是,尽管如此,我们依然开心,毕竟,有一块地方,依旧能让我们安心上学,这便是好的。
虽然设备简陋,虽然条件艰苦,但学校大致还差强人意。
最重要的,是我们所有师生的精神风貌。那种难以用语言去表述的乐观,因为心中有光。
那时,图书馆很有限,但阅览室却座无虚席。如果去得晚了,会找不到座位。所有同学都如此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