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可温(15)

凌霁首先看到了她那一头白发，好看的眉顿时皱起：“怎么染这么个颜色？”

慕嫣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的一头白发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看很多人都染发，就也想染一个来着。”

“那也没有染白色的。”凌霁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保温桶，又笑说：“穆泱命真好啊！”

慕嫣不知道要怎么回，只好保持笑容。

凌霁正要走，想起来上午楚穆泱请假的事，于是又打量了慕嫣几眼，见她脸色果然不太好，又说：“这生病了就好好养着，一两顿不吃，饿不死他。何况不还有外卖么？”

慕嫣一听便明白，自己与楚穆泱要离婚的事，公司里的人并不知道。她便顺着说：“下次不送了，让他叫外卖去。”

凌霁哈哈笑，说：“进去吧，他今天请了半天假，不然不用加班。”

慕嫣点头致谢后又跟凌霁告别，然后才去找楚穆泱。

楚穆泱这一下午都无法集中精神做事。他后知后觉地明白到，自己几个月后将升级为父亲了，将要负担起另一个生命的教养之责。可是现在的自己，如何有资格成为一位父亲呢？那必然是会把孩子教坏的。

所以接下来的几个月，他得有所改变，尤其要改变他在慕嫣心里的形象。

他坐在椅子上撑着头思考。虽然有些麻烦，但那句“甜蜜的负担”却非常适合此时的他，于是他淡漠惯了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夕阳的余晖照着他偏瘦的身形，晕出一圈温暖的光，仿若当年那个笑容澄澈温暖的少年。

慕嫣敲门的手停了停，看了好一会儿后摸出手机拍了张照，抚摸着腹部在心里说：宝贝，这才是那个让妈妈喜欢上的爸爸哦，我给你留照啦。然后才抬手敲门。

楚穆泱回过头看到慕嫣，有种慕嫣并未签过离婚协议书，从家里搬出去的感觉。不然她怎么会来公司给自己送饭呢。

慕嫣带着笑走进去，将保温桶放到他的办公桌上：“打了你好几个电话都不接，想着你应该在公司，就给你带了饭。妈今天做了好多菜呢。”

楚穆泱看看慕嫣，看看保温桶，又看慕嫣，眼睛有点酸涩。

慕嫣看他一直看着自己，却不说话，有些疑惑：“怎么了？”

楚穆泱又不看她了，低头看保温桶：“妈她怎么样？”

“不是很好。”慕嫣将保温桶打开，顿时一股香味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我出门的时候差不多气消了。晚上回去你给她道个歉，妈很心软的。我给你带饭的时候她还暗示我给你盛碗鸡汤呢。”

她把鸡汤端出来，放到楚穆泱面前，严肃地说：“把汤……”说到一半想起来昨天楚穆泱还生着病，生病是不宜喝鸡汤的。

手贴上额头，另一手贴上自己额头，感觉温度正常，接了前面的话：“喝了。”

这一番动作和寻常的话，使得楚穆泱心里愈发酸涩。他在慕嫣温柔的目光里喝完了汤，看她帮自己把饭菜摆好。

很寻常的事，可因为寻常，太容易被忽视。却不知再寻常的事，时长日久地为另一个人做，不仅不厌其烦，还乐在其中，必然是因为其中藏着深情。尤其对比韩安晴，更显得珍贵。

“对不起。”楚穆泱忽然起身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慕嫣，一直以来，对不起。”

慕嫣拉他起来，拉不动，便也跪下去，吓得楚穆泱赶紧把她拉起来。慕嫣笑得有些狡黠，眉眼弯弯的。

楚穆泱被笑得心绪平和下来，让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自己另外拉了把椅子坐她对面。“我……”

慕嫣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他再次开口，轻叹一声：“你说对不起，其实我也应该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们走到现在，不只是你的错，我也有错。”

“我错误地估计了你对安晴的感情，也错误地估计了你在安晴心里的位置。我真的以为你们那一次分手后不会再和好了；以为时长日久，我能逐渐取代安晴在你心里的位置。却不明白，感情这种事，最忌讳我以为。”

“我想清楚了，感情是没办法预测和估计的。所以啊，”她看着楚穆泱，那目光温和，明澈：“所以我愿意退出。我一直想要亲情，友情和爱情，因为我自己没有，所以才知道这世间的每一种感情都很珍贵。我虽然喜欢你，但也不能剥夺别人的爱。我唯一所求，是希望我们离婚后，你能把孩子留给我，我保证，我会用心抚养他。”

她这副平静安和的样子实在不讨楚穆泱的喜欢，心里生出一股气，想气得她脸上换副表情，可张口时又想到她怀着孩子，气不得，于是硬生生改成：“我和安晴分手了。”

慕嫣果然变了表情，但那惊讶的样子只维持了几秒，又换上了微笑：“你们俩总是分分合合的。安晴那性子，你还是过两天再跟她道歉吧，你跟她道个歉，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表情。楚穆泱看了慕嫣好一会儿。他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次的希望落空，才会在此刻让她说出这番话来。

他还记得慕嫣打算跟他告白的那个晚上自己说过的话。他打断了慕嫣准备说出口的“喜欢”，说：慕嫣，在我还没有跟你恋爱之前，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告诉你，男人是不能宠的。他犯了错，哪怕是很小的错，也不要很快就原谅他，一定要晾他几天，让他觉得你不是非他不可。而且，错一次可以原谅，两次三次也能忍，过了三次就不要再原谅了，不值得。

他还说：女孩跟男孩谈恋爱，女孩子总是比较亏的，毕竟有些男的，自己像匹种马，却要求女友纯真。所以一定要学着在一段恋情当中保护好自己。如果这个人不是个良人，那千万别让自己怀孕。女孩子一怀孕，心就变得软弱起来，舍不得打掉。那要是这男的再和你分手，你这辈子也许就毁了。还有，无论你多么喜欢一个人，都不要先告白，一定要让男性先告白，但分手，一定别让对方先提出来。

因为最后一句，他郑重地说：“慕嫣，我喜欢你。”

是的，他们之间，先告白的那个人，其实是他。

言犹在耳，可慕嫣显然没听进去。原谅他的次数早就超过三次了，如今怀了孕，却打算单独抚养孩子。她唯一做到的，大概是先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可那也是因为，她想成全他和韩安晴。

世界上怎么就有这么傻的人呢。

心里抽痛，眼睛酸涩，楚穆泱怀疑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他不敢看慕嫣了，撇开头哑声说：“我们不会再和好。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好了，所以……所以慕嫣，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和我离婚？”

这要求委实无耻，梁玉琦此刻要是在，肯定是要把楚穆泱按在地上揍的，不揍个鼻青脸肿决不罢休。然而在喜欢的人心里，却是一点也不可恶的，说不定还要被感动得哭出声来，以为自己终于等到对方回头。

慕嫣呢？慕嫣只听清了前面的话，还以为楚穆泱这是伤心过了头说的反话，便说：“说得什么傻话呢，安晴要是在这儿，这辈子可就真不与你和好了。”

楚穆泱哪里还有勇气说第二遍，又看她一脸担忧的样子，只好转了话题：“你搬回去住了吗？”

慕嫣摇头：“我现在住的地方挺好的。你先和安晴在外面住两天，等妈回去了，你们再搬回去吧。”

楚穆泱皱着眉，他有心想让慕嫣明白，这次他和韩安晴分手是认真的，但也心知依据自己从前的斑斑劣迹，慕嫣只会当自己在说气话。

楚穆泱心想：只能慢慢来。

接过慕嫣递给他的筷子扒了口饭。他闲聊似的问：“你走的时候没带钱，有钱用吗？”

“我其实带了张卡的。”慕嫣很开心地说：“而且我现在有工作了，老板娘对我很好，还让我跟着师傅学做蛋糕。”

“所以你在蛋糕店上班？”

“嗯。我觉得蛋糕的那种香气，闻着会让人感觉到幸福。”慕嫣的眼里仿佛有光：“将来，我也想开家蛋糕店。”

这就是她的人生目标吗？楚穆泱想起她离家之前还在看自考本科和会计方面的书，说是希望离自己的距离能小那么一点点。现在她要去学做糕点，这是极好的。

看着她的笑脸，觉得自己也被感染了，也跟着微笑：“你一定会成功的。”有目标的人都值得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