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进城记(111)
虞万支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微微倾身和她平视道:“我算过,我们还存着快一千,等贷款下来先把还欠厂里的两千多还上,最多半年作坊就能步入正轨,到时候争取早点把欠银行的钱还上。”
他说得清晰,闻欣在心里过一遍数目,好像也没觉出有什么问题,抿着嘴说:“我也会好好工作的。”
她心想还是跟吴静提一提,自己可以看店到晚一点,哪怕多挣三五块都行。
虞万支摸着她的脑袋,看一眼手表说:“先睡吧,明天再说。”
闻欣其实有点睡不着,洗完澡直愣愣看着天花板,虽然报纸上天天有“万元户”的故事,但对他们这样的打工人来说实在是三五千都算巨款,尤其这钱还是借的。
他们这代人对借钱有恐惧,完全想象不出来背着债要怎么过日子。
像她家里有念过书的姐姐和妹妹,以前一到开学的时候父母气氛都很紧张,因为得到处低三下四地借学费。
这么想起来,跟银行借钱的好处就在于不用搭人情进去,银行还巴不得做成这笔业务,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连虞万支都不能理解,第二天跟找上门的业务员说:“王哥,你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被称为王哥的人是三十岁左右,无奈道:“没办法,我这个月指标还差一点。”
大过年的没人借钱,可他们国营单位又没有什么假期,只停工三天,该做的事情却没一件能耽误的,现在是逮着一笔业务算一笔。
听上去压力也挺大的,就是上赶着的买卖总叫人心里发毛。
虞万支挠挠脸说:“行,那我午休的时候就过去。”
王哥其实是正好来找廖厂长谈事情,“欸”一声说:“行,记得带房产证啊。”
虞万支还真没带,只能匆匆跑回家去拿,路过服装店停下来跟闻欣说一声。
闻欣正好在给客人推销,没听清就点头说:“你看着办。”
反正他说的自己也都听不太懂。
虞万支看得出她忙,加上时间紧,也是一溜烟就跑没影,又喘着气跑进银行。
王哥正在吃午饭,看到他来饭盒搁下说:“你先把这些文件签了,我去给你的东西复印一下。”
这手续说复杂也挺快的,反正按虞万支的理解来说是太简单,感觉没做什么人家就给他钱,心想哪怕有房子作抵押,这也是笔巨款。
他想不通这个办事效率,揣着钱有些无所适从,决定还是去找闻欣。
闻欣今儿开门红,客人一拨接一拨,看他又来忍不住道:“你要有这功夫,快把事情都办了。”
虞万支是想先跟她交代一声再去,故意说:“你就一点不怕我把这钱吃喝嫖赌了?”
这种事可不少见,不都有句话,男人手里不能有钱。
闻欣是嘴角抽抽,举着拳头吓唬说:“当心我揍你。”
就她这两下子,够吓唬谁的啊。
虞万支趁机在她的掌心划拉一下,转身忙自己的事,毕竟他也不能老请假,只得抓紧时间。
首先,他要租个地方。
对附近,虞万支是很熟悉的,他连犹豫都没有,走向家属院的保安室问道:“耿叔,国棉厂是不是还有店面要出租?”
早几年大大型国营厂,都是号称除开殡仪馆什么都有,国棉厂原来家大业大,有一整排的店面,本来是只供家属们租下来开店的,但现在这几年厂里在走下坡路,三分之二的工人们都各找出路去。
厂里的店面自然就变得不值钱起来,租金便宜得很,但空着的还有不少。
因此耿叔道:“当然有,你去后勤找小刘,就说我让你去的。”
价格会优惠一点,他还有抽头可以拿。
虞万支听完后道谢,按他说的拐进国棉厂找到后勤处,看完地方后就交定金——三十平的地方,还搭着个可以住人的木质二楼,水和电都是齐全的,租金是每月六十。
不便宜啊,他叹口气只觉得心疼,直奔刘五那儿去。
抢时间,他连破自行车都舍弃,花钱搭路边载客的摩托车,风和土一起拍在他脸上,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也能搞一辆。
不过最便宜的嘉陵牌也得七八千,离他们尚且很远,他只能把这些渴望的东西压在心底,到地方后跳下车付钱——别看就这七八公里,也要五毛。
他心疼坏了,到底没空纠结这些,往人家店里走。
今天是刘五媳妇在,小作坊里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只剩一台十几年前的铣齿机,市面上已经不太流行,但虞万支只要便宜能用就行,立刻说:“我让人来拉走,现结账。”
可把刘五媳妇高兴坏了,心想有这三千块钱总算是凑齐,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